飛翔的方法
金糸雀「媽媽,我們要去哪兒?明天還有小提琴課……」
「瑪麗亞,我不是跟和妳跟安說了嗎?我們要去日本呀。」
「爸爸呢,爸爸不來嗎?」
「爸爸他……有他的工作要做。」
「可是我跟席娜約好週末要去她家玩。」
「對不起,沒辦法了哦……對不起,瑪麗亞,到那邊之後再打電話給席娜,好嗎?」
「嗯、我知道了。媽媽不要哭……媽媽哭了,瑪麗亞也會想哭,安也會哭的。」
「好、媽媽答應妳,不哭。到日本之後,瑪麗亞得換一個名字才行呢,得有一點,『日本味』才可以呢。」
「那,我想要、叫做金絲雀的日文──!」
*
在回家的道路上,穿著國中制服的金糸雀,抱著貼有『恭喜畢業!』卡片的花束,和另外兩名男同學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這下就算退休了吧?喝啊!」挑染著白髮的少年露出明顯的犬齒,笑著在金糸雀的左側揮拳。「可惜啊書記,在畢業前我們應該打上一場的啊!」
「吵死了肌肉笨蛋。」在金糸雀右側的是一名戴著黑色禮帽的男同學,手插口袋不耐煩的說道。「不要拿這種事情煩鳥居。」
「啊?又不是跟你說話!阿漆你插什麼嘴啊!」「……還好『裏學生會』今天就解散了,我可以不用顧忌的揍你這條笨狗。」
「好了、好了,你們兩位可別為了我吵假哦。希昂、漆,這麼感傷的日子讓我們好好道別吧?」金糸雀笑嘻嘻地眨著眼睛,伸手擋在兩人中間,阻止兩人的爭吵。「還有呀,希昂,今天起我就不是什麼裏學生會的書記了唷,只是普通的預備女高中生而已啦。」
「哈哈,但還是書記叫起來順口嘛。」被稱為希昂、頭髮挑染的男同學開朗地笑著,然後一邊用手從金糸雀身後去搥另一邊的漆。「這幾年我玩的很爽,都是妳的功勞啊,『不爽就上擂台打』,這種規矩訂下來後就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呢。」
「……低級。鳥居,別管他。」漆在面對金糸雀的時候講話特別輕柔。「以後有什麼打算?我看妳學校也考了滿多所吧,有決定了嗎?」
「嗯、還沒有呢。走一步算一步囉。」金糸雀微笑,用手拍了拍希昂的頭,安撫話題被整個跳過的他。
『裏學生會』──聽起來像什麼地下組織似的,實際上便是叛逆的國中生做的小活動那樣,就像一個小社團,分配著虛有其表的職位,偷偷躲起來做別人規定不可以做的事情:打架、抽菸、打撞球、賭博……等等。
雖然是因為幼稚的動機才湊起來的一群人,最後對金糸雀而言,也得到了不少好朋友。
三人閒聊著國中時期的點點滴滴,之後來到了三人回家的分岔口。這也許是他們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吧,從這裡道別後,就沒辦法確定彼此還會再見面了。
「那麼,再見囉,我愛你們哦。」
金糸雀對兩人揮著手,抱著花束的手,稍微握緊了一點。又要……道別了呢。
「拜啦,書記,上高中誰敢欺負妳儘管跟我說,我會揍飛他!」希昂在左邊的路口笑著說,對金糸雀揮手。
「再見,鳥居,需要我的時候不用客氣,我一定會用最高速到達妳的身邊。」漆在右邊摘下帽子鞠躬。
「噁心死了,你對每個女人都這樣講吧?」「並不是,鳥居是特別的,好嗎?」
「……兩個小傻瓜,真是傻瓜。嘿嘿。」
金糸雀笑出了淚水,或是因為有眼淚所以笑了。至少,這次和小時候不同了,確實地、向朋友們傳達了道別之情。
*
「我回來了。」
回到家的金糸雀回到家,在玄關脫下了鞋子,走進屋裏。
「妳回來啦。」
坐在電視機前的是一名四十來歲的女子,身高和金糸雀差不多,有著和金糸雀一樣的金髮與藍色瞳孔,不過身體整體而言豐腴的多。她是金糸雀的母親,鳥居亞華。
「畢業快樂哦,金糸雀。」亞華笑容滿面的關掉電視,拍了拍身邊的座位。
金糸雀乖乖地坐在母親的身邊,躺在她的肩膀上,乖孩子一般的撒嬌。
「決定好學校了嗎?」
「姆嗯。」金糸雀搖了搖頭。「還沒呢。」
「那麼,在妳選擇學校前,」亞華依舊是那張圓滾滾的親切微笑。「跟我聊聊吧,關於妳在國中這段時間背著大家做的小事情。叫做什麼……裏學生會嗎?」
金糸雀僵硬的停下動作,稍微和母親拉開了一點距離。畢竟她一直在家裏扮演乖女兒和優等生的形象,不知道母親會怎麼說。
「──放心吧,我沒什麼意見,挺有意思的,不是嗎?」亞華似乎看穿了金糸雀的想法,微笑說出自己的想法,想促使她安心。「媽媽我,也是知道妳的個性的,在老師讚不絕口、鄰居的好評之間,我知道妳私底下有著跟大家想像不同的一面,下次呀,沒抽完的菸不要放到小盆栽後面,小心受潮哦。也別在皮革手套裏塞鐵片了,手指會刮傷的。」
「嘿嘿,被發現啦。」金糸雀吐吐舌頭。「媽媽跟我特地談這個做什麼呢?」
「……瑪麗亞啊。」
並不是亞華特地要叫喚金糸雀的舊名,而是當語重心長時,便會不自覺的說出口。
「妳很優秀,不管是表面還是反面,妳都是很厲害的孩子呢,媽媽以妳為榮。但是呀……我很擔心,非常、非常擔心哦?從小會為了別的班級特地去加油、替沒參加的社團幫忙,國中又私底下擔當類似別人大姊頭般的角色為人出頭……」
亞華還是維持著那副模範媽媽般的笑容。也許,金糸雀那張有如另類撲克臉般的笑容,就是從母親身上遺傳的吧。
「妳是不是沒有,為了自己拚盡全力的能力呢?」
「──!!」
金糸雀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看著自己的母親。
「……媽媽,妳想說我跟爸爸一樣、只會為了別人做事嗎?」
2007年那年,金糸雀一家從英國搬到了日本,原因是金糸雀的父親,私底下幫助許多朋友和國外聯絡,被蘇格蘭場當作可疑人士逮捕。在經歷過地鐵爆炸案和格拉斯格機場襲擊案後,社區的人對於他們一家的存在再也無法忍受,他們最後被迫搬出。就算金糸雀的父親最後證實跟恐怖攻擊無關,他們也無法再回去那個充滿仇恨的地方了。
鳥居金糸雀的舊名是、穆罕默德.瑪麗亞。
「不是的,瑪麗亞,我沒有這個意思……」亞華趕緊澄清。「但我很擔心妳哦……總是為了別人奔波,妳是不是應該需要替自己,去做些什麼才對呢?」
「說我不會替自己拚盡全力……我才十五歲不是嗎?媽媽妳這種說法不會太過份了一點嗎?」
「是的,妳已經十五歲了,所以我才擔心。」
「我才不需要、把我名字搶走的人替我擔心。」
話才剛說出,金糸雀就後悔了。最了解父母的身不由己的人,明明是自己才對。亞華彷彿被這句話劃傷一般,笑容黯淡下來,也不再正視金糸雀的雙眼。
「……對不起,媽媽,我並不是真的這麼想的。」金糸雀馬上道歉,但還是咬著下嘴唇,有點不服輸的樣子。「──但,我也不可能認同媽媽講的哦?」
「瑪麗亞……」
「我會選一個以前完全沒碰過的領域攻讀,也不會跟其他認識的人同校,我會證明的。證明我、也是有為自己拚盡全力的能力。」金糸雀拍著胸口,又露出了一貫的優雅笑容。「到時候可要替我鼓掌哦,媽媽。」
*
現在是期中考前的某一天,金糸雀在讀書打盹之餘,想起了國中畢業時跟媽媽的這段對話。她不禁露出苦笑。
襯托團體中的夥伴、期待欣賞別人的發光發熱、幫助沒自信的朋友紓壓,到頭來,自己還是本能的去凸顯別人。
金糸雀這隻金絲雀,飛出鳥籠後回頭啄著其他鳥籠的鎖,除了眷戀著其他鳥的美麗以外,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展開自身的翅膀,飛向遠方。
明明被稱讚美麗、被肯定,自己卻對該如何『拚盡全力展開翅膀』毫無頭緒,陷入矛盾的漩渦裡。
『我們也能一起變得閃亮亮的,對吧?』
青檬的話語,在她的腦中揮之不去,每次想起都能化解那黏稠的漩渦。那可能只是青檬的個性使然而說出的話吧,但、對金糸雀而言,就像是一直注視著的閃閃發光的事物,突然對自己伸出手邀請一樣值得珍惜。
「啊啊,我也能飛嗎……?」
金糸雀喃喃自語道,在書桌前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