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学者眼中《消失的香港》:中国如何影响港人认同光谱,两制变一国?

韩国学者眼中《消失的香港》:中国如何影响港人认同光谱,两制变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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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书摘

韩国学者眼中《消失的香港》:中国如何影响港人认同光谱,两制变一国?

2017年6月27日,香港主权移交20周年即将到来的街道上,飘扬着五星旗与香港区旗。(摄影/Billy H.C. Kwok/Getty Images)

【精选书摘】

本文为《消失的香港:从鸦片战争、97回归到港版《国安法》,香港如何成为我们「记忆中的」东方明珠?如何再次扮演关键之地?》结语〈原香港正在消亡,新香港正在诞生〉部分书摘,经大是文化授权刊登,标题经《报导者》改编。

本书作者柳泳夏,是韩国白石大学中文系教授,在香港主修中国现代文学理论,并取得硕、博士学位;曾任台湾大学人文社会高等研究院访问学者、在清华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教课,也是中国南京师范大学中韩文化研究中心教授。30多年来,柳泳夏亲眼见证香港的社会文化变化,本书是他从外国人「第三眼」视角出发,梳理从鸦片战争至今的香港意识变化:中国和香港的文化认同如何产生?有何不同?为什么会发生冲突?「学习中国(国家)和香港(地区)这一史无前例的特殊关系网⋯⋯认同感矛盾,我得到以下教训,希望这样的经验能帮助中国和香港、中国和台湾,以及南北韩等产生意识冲突的所有地方。」

相同与不同,两制变一国

中国和香港不同,中国人和香港人也不同,但中国人总是想用血浓于水来囊括所有。不论如何,虽然过去曾拥有相同基因,但现在已经不是。随着时间流逝,「血」(基因)也跟着改变。

如果说中国和香港之间存在问题,那就是身分认同问题;如果说中国和香港发生冲突,那就是意识冲突。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而论,如果认同感是大脑结构的表现,那就表示,中国人与香港人因不同的大脑结构产生矛盾。

要知道的是,现在的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差异,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出发点。一国两制最初的构想也是承认香港的独特,但那种特别却逐渐形成对立,后来「两制」变得什么都不是, 只有「一国」变成绝对。照这样发展下去,就会忘记对方的不同。

「中国─香港体制」也是多数和少数、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对立,也许所有的矛盾都源于历史也说不定。

如果说香港强调民主和科学,那么中国就是把国家和民族放在首位;如果说中国依然崇尚国家或民族的意识型态,那么香港的身分认同就是强调合理性。中国政府认为,必须注入中国特色的认同感,方能解决问题。

中国倾注全力对香港注入国家和民族性,为的是尽快让港人成为国民。中国和香港的认同感各自又分成多个小的认同感,也就是说,小认同汇聚起来构成大认同,而且大的也会再次影响小的。

正如前述提及,身分认同会随着外部冲击或内部纷争发生改变。1997年香港回归后,中国与香港出现许多冲突。前者努力以坚定的中国意识拉拢后者,后者则努力守护自身认同。然而,与毫不动摇的中国意识相比,香港的身分认同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分化。就像香港认同感经过生成、分化和重组,历史不会灭亡,只会不断编写和重组。

据说,世界人口巧妙的使男女比例维持各半,除非人为调整,否则将会一直保持不变。我想假设大脑结构的比例也是如此,并将其命名为「三三四的假设」,换言之,世界各国国民的政治倾向基本上是「三成保守、三成进步、四成中立」。若要以科学角度证明,便需要更多国家的数据,但从韩国、台湾、香港的情况来看,三三四的结构相当稳固。

美国的状况是,根据分析民主党或共和党支持势力的数据或大选结果,表现出紧绷的均衡态势。在没有重大议题时,选举时常以细微差异作结,保守派和进步派也依旧为了获得中间选民的票而相互斗争。

事实上,从美国和韩国的选举来看,取决于如何蚕食和撼动中间选民,香港也是如此。香港引以为傲的广大「第三空间」,即中间地带,其宽度随着政经情况产生巨大变化。

因此,若平时回答「我是香港人」的比例约是三成,那么这个数值在雨伞革命或反送中运动盛行时,足足超过七成,那时原本中立的四成群众,也会突然接受香港意识。也就是说,香港的危境或危机意识,凝聚港人的身分认同。

中间地带依照政治与经济流动。当然,以「中国」这个国家和民族性为优先的三成民众是毫不动摇的,但态度不明确的四成人群,会在其中观察情势变化,犹豫要站到哪一边,而且不只香港社会如此。

在2006年回归10周年时,代表香港,不,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中文人文杂志《明报月刊》发表名为「中立的文化空间」特辑。在中国国家意识型态像海啸般席卷香港社会的时刻,人文杂志能做出什么样的对抗?或许,只能间接展示中立的价值有多么珍贵。

在该特辑中,中国学者章诒和发布题为〈我们有「中立空间」吗〉的挑衅性论文。她说,中国人一直以来都生活在被严格区分的等级和标准内,即好坏、上下、左右、高低、贵贱、贫富等社会中,绝大多数的老百姓一生都在其中谋生。

平时一有机会就高度评价香港文化价值的刘再复,也一语道破香港作为第三空间的重要性。他在特辑中发表的论文〈再论「第三话语空间」〉,引用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imilian Karl Emil Weber)的价值中立概念,相较于中国只存在非我即敌,香港的第三空间在两岸三地(中国、香港、台湾)最为广阔。不仅如此,众多学者对香港这个「灰色地带」,给予相当多正面评价,因为它既不左也不右,是从另一个角度证明香港的自由。

认同感:名与利,何者优先?

2020年6月15日,香港市民聚集在某间商场,悼念反送中示威者梁凌杰逝世一周年,并挥舞旗帜。(摄影/Geovien So/SOPA Images/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

前额叶活跃的人倾向利益,颞叶活跃的人则优先看重国家认同。因此,无论给予多少实际利益,不放弃国家认同的人说什么也不会放弃。对于他们而言,性命并非什么利益,所以会以「以死明志」应对。

对于重视自身认同的人来说,死亡如草芥。从历史上而论,我的头发(现实利益)可以修,但我的发髻(意识)不能剪。对于真正希望香港独立的人而言,中国或香港政府提供的经济益处只不过是甜言蜜语罢了。有人的从一开始便选择香港独立(国家认同),有人则是向亲中靠拢(现实利益)。

认同感是名和利的集合。这种结构有时是前者占上风,有时则反之。笔者认为,此两者是构成整体性的基础。根据情况的不同,其比例也会变得不一样,因此意识型态时刻都在重组。即使同样追逐国家认同或实际利益,其中也会再细分,这就是认同感的本质,既不是永远,也不必一直皆是如此。伦理主义是意识,历史主义是实际利益,相互矛盾却又彼此牵制,以此形成认同,两者都缺一不可。

在中国与香港的体制中,香港人试图创造新的政治身分。实际上,一国两制是为了赋予经济性身分所采取的措施。中国政府认为,只要给予经济好处,香港的政治名分问题也会就此得到解决,但令人意外的是,香港回归后,中国的政治与经济的措施反倒激起且强化香港政治认同。不知从何时起,港独开始刺激中国国家意识。一旦过分执著于国家认同,反倒会失去所有。

整体而论,共享经济非常重要,但中国政府持续推进的经济一体化,并未能公平分配在香港社会。经济利益的不均衡或有所偏差,将直接导致意识分化,纵使不是全部的归因,但显然是造成巨大影响的重要因素之一。

1997年回归后,香港人时时刻刻都在比较,即比较以前的英国和现在的中国,老百姓的日子改善了吗?愈来愈多的人主张,香港回归就像新自由主义,是让市民更加痛苦的开端。香港的富商与中国政府,乃至中国富商勾结而变得更加富有,反之,香港老百姓的生活却变得加倍艰难。贫富两极化的趋势没有改变,剥削情况反倒更加严重。在中国资本的空袭之下,香港公寓价格暴涨。

认同感随时都在产生变化,既可能撼动以往,也可能重新创建,也就是说,名分和实际利益应该要有所交集,但香港回归后,中国只提出「祖国」的国家认同。过往香港身为国际金融城市的自豪感,逐渐被上海和深圳追上,「来自香港」的优势已然消失,青年就业机会也优先考虑中国人。如果说过去中国人是在香港受到歧视的阿灿,那么现在的港人则是在中国受到歧视的「港灿」。

每次在香港搭地铁时,我都觉得对面坐着的人看起来很累。香港人知道自己是少数,而他们是否又能理解香港内部的其他弱势人群?回归初期,香港政府未能致力于提升医疗、住宅等庶民福利。2003年,中国与港澳地区签订《内地与港澳关于创建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不过好处仅限于香港的富商和服务业,这对一般民众(底层族群)的就业和利益并没有太大帮助,反倒加剧贫富差距。

2021年10月,香港行政长官发布预计在西北侧建设250万人规模的城市计划。 而这代表要提前实现与中国最大经济特区深圳的一体化,也就是说,在之间建设新城市,让两者融为一体。《香港十年安居计划》也是如此,该举的目的是,即使现在才开始,也要提供人民褔利。

从香港的身分认同历史来看,多数中立派的舆论非常重要。在自尊心或经济条件不佳时,香港人表现出独立意志等反应,但最终,中间派做出现实的选择。身分认同很脆弱,人们终究还是选择利益。我以这样的视角关注中国─香港体制的矛盾,而中国政府也很清楚香港人所具有的意识。

《消失的香港: 从鸦片战争、97回归到港版《国安法》,香港如何成为我们「记忆中的」东方明珠?如何再次扮演关键之地?》,柳泳夏着,葛瑞丝译,大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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