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吐症

花吐症

阿離


※花吐症

※假的蟹牛

※ooc的極為厲害,注意




=正文開始=



雪山銀燕開始吐花那一天,雨音霜成親了。

 

01.

彼日西劍流張燈結綵如昔年苗王大婚之日般,不同的是這次雪山銀燕坐在船上,空蕩蕩的那隻袖子邊擱著小檯子,上擺酒水及下酒菜,船身上下晃蕩著,酒水也晃蕩著。

劍無極說神田寄來的信上寫著東瀛在他離開後又變了很多,這次雨音霜成親,竹龍眾和血扇流都幫了許多忙,在數年前的妖族之亂後,東瀛武林達到前所未有的和平。

圓月映在海水上,吹來鹹味的風。風裡帶著當年他們都還年輕時候的回憶,劍無極邊喝酒邊口無遮攔提起當年苗王大婚的尷尬事。

「若不是你在後面搞些有的沒的,後來也不會出那種事情。」

「啥毀啊,你這是在推卸責任就是了。明明是你自己的態度曖昧到讓人看不下去好不好!」

「你就是把我當作笨蛋。」

「我又沒這個意思,但是你的確……嗯,沒有你哥他們那麼聰明。」

雪山銀燕的兩個哥哥終年不見人影是很平常的事情。

上個月俏如來從羽國捎來消息,說他接到情報指稱雨音霜結婚了。信中的九界鉅子措詞溫雅,請他們代自己祝賀,並替不宜脫身的自己到宮本師尊墳前致意。就連不知流浪到何處的二哥都托人傳達,讓小弟不要太傷心,這個弟妹沒有了,再找下一個就是。

「說到這個啊,老賊頭有交代,苗王的賀禮要平安送到東瀛。」

「這還用說。」

劍無極對月舉起酒壺,他身旁的雪山銀燕似有默契般也跟著舉起,倆人的酒壺在空中碰出清脆聲響,一飲而盡。在他們身後,來自苗疆的賀禮靜靜躺在船艙內,謹慎而不失厚重。

一同回鄉祝賀昔日戰友的風間始早已協同魯玉安穩睡去,也因此沒人能阻止他們喝到天亮。也許這就是赤羽派來接應他們的人何以看見兩個東倒西歪、暈船又宿醉的醉鬼的原因吧。

 

雨音霜的婚姻在外界看來,也許像是政治聯姻也不一定。

畢竟她嫁入的夫家家族任職竹龍眾幹部,早有人揣測這是否為某種鞏固聯盟的手段。但婚宴上的新娘和新郎,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這個模樣。

那塊曾經繫起他們的、相見便會發熱的同心石,由卸下白無垢的新婦親手交還給雪山銀燕。「我想,我已經不適合再持有這個東西了。」

雨音霜告訴他,劍無極初回東瀛掌東劍道那段時日前後,她曾經感應到同心石的熱度,然而事後證明,蒙陀山上的山神並非雪山銀燕。

同心石在他的手裡圓潤光滑且冰冷。雪山銀燕將之收入懷中,吞下他原本要告訴雨音霜的話。

他是不聰明,也仍是劍無極口中的笨牛,所以只能用最笨的方式表達祝福。

 

他確實到過東瀛,也確實見過雨音霜。

但是他不會說出來。

 

雪山銀燕還在空間裂縫裡時,不由自主的到過很多很多地方。他總是搞不清楚自己所處的空間或時間,究竟處在哪裡及哪時。

他曾見過四個年輕人偷偷溜出大院,穿過月光去看一朵綻放的月輪花;他曾見到某個旌旗飄搖的戰場,抱著女屍並失神低喃小妹的背影;他曾到過某個悶熱的灶房,看見埋頭學習製作甜點的少年;他曾站在橋下樹影中,看橋上的雨水及傘牽起一段因緣;他曾站在翻滾洶湧的海水邊,見到禍害中原的魔族們灰頭土臉;他也曾見到尚年輕的父親,與同樣年輕的叔父血戰爭鬥的模樣。

當然,也見過雨音霜。

他見過雨音霜和神田京一狼狽萬分的樣子,以及西劍流接近潦倒落魄時,各部眾儘管有爭執,也仍支撐著此處宛如一個家的家人──

 

「霜,你要幸福。」

「嗯。」

 

──雪山銀燕不會是她的家人。

 

02.

 

雨音霜成親那一天,艷紅石榴花留在雪山銀燕面前的案上,無人發現。

西劍流藥師衣川紫替他診視後,有些困窘地說明了這個病症的狀態。「抱歉,雖有耳聞,然而我沒有實際醫治的經驗,東瀛也沒有案例能參考。」

曾經互相心儀的對象成親後才得到花吐症,這番違和尷尬委實不輸當年他們在苗王婚宴上大鬧一番。

「也許中原大夫有別的見解。」衣川紫安慰他。

可雪山銀燕隱約知道答案。

祭拜過宮本師尊的月餘之後,他與劍無極在碼頭邊與東瀛諸友道別。風間始和魯玉打算留久一點再離開,「我想向父親和義父介紹小玉。」

風間始告訴他們,現在他和小玉是一家人了,難得有這個機會再次踏上東瀛,他欲與父親們介紹這位心儀女子。

 

回到中原那一天,劍無極也和他道別去了還珠樓。

姑且不論劍無極能不能活著見到鳳蝶,總之他們還是分道揚鑣了。

雪山銀燕先回了趟正氣山莊,父親及叔父到苗疆去探望堂妹,大哥尚未返家,二哥依舊不知流落何方。

他到尚同會晃了一圈尋找修儒醫治病症,然而最終還是在門外留下滿地石榴花。

 

03.

 

魔門世家給他的地點不多,燕駝龍打算通知俏如來的事情,雪山銀燕沒有阻止。實在是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阻止,以及如何阻止。花吐症乃罕見疾病,遍尋良醫無從醫治,儘管修儒替他引薦鴆罌粟也沒什麼用。

『也許等你找出心中真正所想,自然而然就會痊癒了。』這是黃衫醫者給他的診療建言。

『我自認為從未隱瞞過任何事情。』

『那就是你還不夠了解自己。』

雖然並不認識眼前的人,不過修儒是可信的,所以雪山銀燕覺得很有道理。

於是他聽了鴆罌粟的建議,去了魔門世家尋燕駝龍,希望對方能助他一臂之力。燕駝龍待他極好,聽他說了情況保證知無不言。

『之所以來找前輩,是因為,這裡是中原收藏關於魔世藏書最多的地方。』雪山銀燕失去的那隻手臂,袖子空落落在風裡晃動。

『我的身體裡,有元邪皇和缺舟一帆渡的力量。大夫說,這並非藥物或靈能可以醫治的狀況,或許只有前輩能幫助我。』

『這樣喔,嗯,突然這樣說,本龍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你先待幾天,讓本龍好好思考。』

『那就叨擾前輩了。』

 

關於被困在空間裂縫裡的情形,他沒有向任何人說過確切狀態。

天地不容客將他的情況轉達給父親知道,於是他們明白自己受困、明白馳突孤燕的出現、明白空間裂縫,也能感應到魔氣和佛氣。但他們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在那些事情之外,更加切身的、更加無以名狀的。他彷彿在每一處,又彷彿不在任何一個地方。

天地之大,無所容身。

直到馳突孤燕控制住的今日,他也依然會作關於那時候的夢。

『真希望月輪花能永遠開著。這樣,就不必回去了。』

『大哥知道……你是最愛他的人,你不會怪他。可是我、我──』

『父王這麼喜歡這道甜點,我一定要學會!』

『姑娘,能與貧僧共撐一傘否?』

『沉淪海之恥、修羅國度永遠不忘!』

『艷文今日,定要誅邪。』

夢醒時,依舊是石榴花吐滿床。

 

燕駝龍給了他幾個從古籍裡統整出來的地點,讓他去外地找找線索。

『可以的話喔,最好是請修儒同行啦。啊不然你這個症狀,沒有醫生在會很麻煩喔。如果你有什麼事,本龍要如何跟豔文交待啊。』

所以雪山銀燕帶上修儒,出發了。

 

04.

 

修儒用藥和針控制住雪山銀燕的症狀,雖然並不能根治,不過花吐症對喉嚨和胃部所造成壓力可以減輕不少。「就算這樣,最多也只能多撐半年吧。銀燕大哥,半年內,我們一定要找到根治的辦法。」

「嗯!」

他們首先去了佛國,從已經改換三尊的天門進入,去尋缺舟一帆渡待過的地門。

他們什麼也沒找到。

銀白袈裟的三尊之一領著他們離開,眉目慈藹的女尼站在門口,說道三千世界如娑羅雙樹上的一花一葉,『既大、且小。端看施主如何領悟。』

雪山銀燕和修儒在離開佛國後,認真討論起先去羽國和俏如來討論這句話的可能性。

因為他們實在聽不懂。

不過在見到俏如來之前,他們先被引導去了魔世。

意外落入羽國境內某處時空通道時,雪山銀燕依稀看見了個有點眼熟的身影,但還沒等他瞧個清楚,失重便將他摔進通道彼端。

 

魔世正在內戰。

也許是雙生子的相繫命運所致,雪山銀燕和修儒在路邊被帶著妖魔大軍攻打現任鬼璽之主的戮世摩羅撿到。或者換句話說,他們被木魅和月牙誠的部隊撿到。

可以說是,雪山銀燕看著月牙誠的臉喊出月牙嵐名字這件事情,拯救了他們。

戮世摩羅的軍隊紀律森嚴,那外族之王端坐高椅上,神情睥睨飛揚,血紅絨毯從軍帳內鋪展出來,如他所踏的熾熱烽煙戎馬。

中原裔魔世籍的史家二子聽說了雪山銀燕奇怪病症,第一反應是恭喜小弟終於曉得何謂天涯何處無芳草。然後才問起這根不知何名的草如今在哪兒。

『木魅啊,你不是跟全天下的草都很麻吉嗎?你來說說看吧~』

『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如何能知道。』

『老師說的沒錯。』

『啊沒我現在是有問你話嗎,軍紀呢、軍紀啊。』

雪山銀燕看著他們吵鬧,忽地想起燕駝龍所言。『二哥,我想問你兩座山。』

戮世摩羅轉過來看他,面具底下眼珠閃著興味的光,『難得小弟有問題問我,來吧,賭上修羅帝國新任帝尊得名號,我絕對知無不言,就算不知,也會給你弄來答案。』

 

05.

 

章尾山上有神,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風雨是謁。

鍾山之下有神,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

雪山銀燕走過千山萬水。

章尾山、鍾山。所有魔門世家能給的地點他都去過了。然而口中石榴花最終停留的地方,卻是那麼平淡無奇。

中原無極山。

他與元邪皇初次見面之地。

穿越空間對身體造成的負擔並不小,只是他們皆有習武,體魄較常人強勁因而看似無損罷了。但現今雪山銀燕染病,即便是以往毫不在乎的事情,都可能會給他穩定下來的狀態帶來改變。

修儒先行返回黑水城前留下大量藥物,讓他得以控制病情。

 

花吐症無法根治,唯有與心中人心意相通方可治癒。

雪山銀燕聽過無數大夫給他這樣的建言,卻不能懂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喉嚨和胃因嘔花之故,對身體及筋脈運行造成不小的傷害。

銀白的獨臂青年在巨石上盤腿坐下。

帶著草葉氣味的風吹拂過面龐,伏羲深淵離這裡那麼遠、那麼遠。

 

他想起東瀛的雨音霜、苗疆的父親與叔父、羽國的大哥、魔世的二哥。還有劍無極、憶無心、燕駝龍。還有他之夢。

交錯在各界各地,他曾驚鴻一瞥過的那些各自背負命運的人。

還有元邪皇。

天地之大,無所容身。

世上唯有一個人與他有過相同體會,只是那人早已不在。

「燭九陰,你在這裡吧。」雪山銀燕按上胸口。半載以來的折磨令他眼窩彷彿鑿空般深陷,金色雙目卻閃著銳利光芒,彷彿一桿銀槍射穿亙古時空。

「我來履行承諾了。」

 

鴆罌粟和三尊之一的話他都記在心裡,但是這個當下,反而沒有想起來。

雪山銀燕坦蕩蕩的,率性將內心所想付諸話語。

「燭九陰,今日,我與你同死。」

 

鮮紅如燃燒烈燄般的石榴花,停了。

 

 

 

(完)

 

 

浩瀚無邊中如石榴花般的鮮紅身影轉過身來。

嘆息如燄,卻輕柔如水。

『──銀燕啊。』

 

 

 

2017/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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