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夜 (莱花 ME)
湖底月圆马总车祸失忆。
爱情是什么呢?
是世上最公平的裁决,无论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在它面前通通一视同仁,能让你笑逐颜开,也能让你肝肠寸断。
或是世上最无理的怪物,有的人只不过茫茫人海中一个回眸,就让你记了好多年,有的人与你白首到老,也没能得到你半分垂怜。
Luthor庄园今天格外肃穆,才过午后乌云翻腾笼罩不肯泄露一丝日光。
“我想念阳光撒在白桦树的样子……”Eduardo对着他的幺子David说。
他的面色泛着不详的红光——这对于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意味着一个可怕时刻的即将到来。
但Eduardo此时却难得好心情地回忆起了幼时在Saverin家的日子。
洋甘菊插在花瓶中,蓝白格子的浅纹桌布,一切如同垂在挂帘后的世界,就好像他还只要抬个手就能成为那个即将去上哈佛的小少爷。
接下来的故事就不如那么清晰了,记忆守则本不该如此的,但David还是像以往一样,聆听着关于他和两个哈佛好友——Dustin以及Chris的故事。有时他会怀疑,回忆中那些被模糊不清的部分,是时间太过久远造成的错乱,还是本来就是不那么清楚明白,就如同隔着重重迷雾观察一副古老的画一样,David辨认着究竟是本来就印刻在画上的污迹,还是迷雾投下的阴影。
长子Walter在屋外听着医生的嘱咐,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从别的地方知道了一部分的真相,他曾非常不能理解Eduardo年轻时尝试离婚的行为,全身心站在Lex一边,维护着Lex在家的权威,像Lex二世一样监视着曾经不检点的犯人。
但时间和阅历使人更加宽容,生死之后,再无大事,他让Mercy送走医生,把自己反锁洗手间,他像小时候Eduardo那样抚摸自己的后颈,一遍又一遍。
洗手间传来低声的哭泣。
Lex是听到Eduardo再次昏迷时赶过来的,这位前总统曾有一头耀眼的金发,但现在已经被满头白银取代。
他像是在逃避什么,就像冥冥之中会有命运之神在注视着,一旦他卸下防备,企图放松一下,命运之神的毒箭就要趁这分神的一瞬间,刺透他没有任何保护的弱点。
Eduardo再次清醒过来时,所有Luthor都聚在这个房间了。
“Dudu……别离开我。”
Eduardo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是Lex Luthor的声音,他甚至还在想,这位一家之主看起来各位糟糕。
但很快他就不再想了,他的脑子被回忆充满着,他像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越是脆弱的时候,他越是一刻不能停止地回忆。
因为只有在回忆里,他才能和Mark在一起。
在回忆中,他和Mark私奔了一万多次,再不济也殉情了几千次,每个选择他都为他们想好了结局。
但每个都比这个好。
“Dudu,不要睡……不要睡过去,”Lex想要紧紧地抱住他,但他不敢碰他,仿佛Eduardo成了一个脆弱的泡泡,一碰就会碎裂。“留下来……求你。”
Eduardo多想留下来啊,他多想再见见Mark啊,那天他只敢偷偷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他的一个背影。
如果能再多一点就好了,一个侧面也行。Eduardo卑微地想。
刚回到家的那几年他还没死心呢,他竟然渴望着,渴望着还能再和Mark说几句话,但很快他就再次怀孕了,这次倒没有什么车祸了,他顺利地生下了Walter,就这样他竟然也还敢有一点希望。
哪怕只让我在报纸上看一眼他的照片也好。
Lex非常敏感,他很快就发现了隐藏在潘多拉盒子里的希望,现在他放弃用Mark来威胁Eduardo了——他从来痛恨说出那个名字,那不仅提醒着Eduardo他能做出那场车祸,也提醒着他Eduardo仍然愿意为Mark做出牺牲。
他有更好的人质了。
年幼的Walter在摇篮里大声哭泣着。
Eduardo终于屈服了。
当他发现只要他伪装出依赖Lex的样子,受到的对待就不会那么粗暴,Walter也不会再被抱到其他地方时。
他做了一个决定。
等到David生下来后,他已经能很好地伪装出爱上Lex的样子来。
他面对Lex的笑容完美无缺,眼神恰到好处的崇拜尊敬又不失爱意,甚至在床上的时候也能百依百顺地摆出各种姿势,说出各种话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再没有任何一位演员能磨练出如此演技。
Lex非常满意。
刚开始他还是不放心,所以他时常拿失忆Mark的消息刺激他。
但Eduardo已经学会如何欺骗这位观众,他亲口鄙弃着曾经的自己和Mark,对Lex轻声诉说着绵绵爱语。
反正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这样活着也没有关系吧。
那些年,他就像一棵被蛀空的大树,每说一次违背自己的心的话,叶子就少几片,渐渐地,他就不再能从阳光中获得养分了。
他只好装出自己是一棵茁壮生长的大树。
但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Eduardo从幺子David的呼唤中惊醒过来,滚烫的泪水几乎要滴穿他的皮肤了。
指尖轻颤了一下。
他轻轻抬起手,抚摸着幼子柔软的头发。
“我永远以你们为骄傲。”他看了看Walter,“我爱你们,请原谅我。”
Walter和David长得都很像Lex,但幺子的眼睛和Eduardo如出一辙。
像是他与世间仅存的一点联系。
Lex轻轻握住了Eduardo的另一只手。
Eduardo看着他。
“Dudu,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Lex注视着爱侣,等待着宣判。
钟声在一点时响起。
Eduardo恍惚记得那年男人离开咖啡馆时,附近的教堂也敲响了一点的钟声。
他那时以为,他会等来一场与爱人并肩的战役。
但降临的非战鼓,而是悲鸣的丧钟。
当他从扭曲的车厢醒来,血线跌落到他的眼中,他抬头看见了护在上方的Mark,他就知道了。
他输了。
他有弱点,Lex没有。
他真愚蠢,他不该拿Mark赌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Lex从未如此诚恳,“请原谅我,Eduardo。”
“对不起。”
没有比喻,没有夸张。
Lex没有使用任何修辞地说完这句话。
他跪在床前,闭上眼睛。
Eduardo蠕动了一下喉头。
我想见Mark.
我想听听Mark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贪心的,但我已经太久没听见过了,我怕我会彻底忘记。
如果可以,我想让Mark能来我的墓前看看我。
请你不要去伤害Mark。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求你告诉他,我爱着他。
千千万万次。
千千万万天。
风吹得那棵巨大的橡树摩挲摇晃。
叶子互相拍打,发出哭泣般的声音。
Eduardo看着一旁的Walter和David,好像昨天才从保育箱中抱出来。
这使他想起了另一个无缘看见这个世界的孩子,被迫承受着他的父亲雷霆万钧的怒火。
帕尔塞福涅不过回头看了一眼冥界,就回不了人间。
Lex屏息等待着。
岁月在Eduardo身上留下的痕迹,此时被落地灯流苏后透露出的灯光一概折返,他分明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仿佛从未曾经历过其后那些大雨,命运即将携裹而来的是春风也要沉醉的美景,而非突如其来的罡风。
“我爱你,Lex。”Eduardo轻轻握住Lex的手,他的眼睛如同繁星坠落其中一样闪亮。
对不起,Mark,我得保护Walter和David.
“千千万万次。”
我爱你,Mark.
“千千万万天。”
一辈子,每一天。
雨开始下。
Lex愣住了,不可置信充满了他的眼眶。
“不!别离开!Edu!我错了!你回来!”他听见自己的尖叫声。
我爱你,是世间的最后一种诅咒。
雨开始下了。
有一些东西,柔软而卷曲,贴附在胸膛,有一些东西,温暖而炙热,从灵魂深处照耀进来,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像是一个轻轻的吻,一双浅蓝的眼睛和一声祈祷……
它们包裹着最后那一刻的Eduardo,伴随着大雨滂沱,从每一道皱纹、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中溢出,也从每一个白昼、每一个夜晚惊醒。
他们轻盈地从肉体中飞出,穿过二十六次的地球公转,穿过这片土地被淋湿的每一场雨,穿过婚礼进行曲和航船起锚。
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声音。
“Wa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