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开后百花杀

我花开后百花杀

Lifa



4.

他的疑虑,他的纠结,他的难缠,都随着他日渐恶化的精神状态一并加重。他开始失眠,开始夜惊,强烈又不幸的预感占据他的心,将他整个儿撕毁。尽管他早就应该对生意人排满的日程习以为常。可唯独这一次,他隐隐地害怕这一遭是永别。他开始把病发作在可怜的仆人身上,却迟迟没有机会去报复Bruce。他对他避而不见。哪怕在走廊里擦肩而过,他都不再看自己一眼。有时,他在想,假使自己流着血,烧焦了,成了一架白骨,他是否会望着自己,这样假使他真的恨自己,他也会笑一笑。

外面开始下雨,Joker直直地站在雨里看着天,他又恢复了那份僵直和淡漠的外表。阴郁的云朵涌动的轨迹多像一只蝙蝠在飞。他想。这是这个鸟笼中罕少能看见的生动的风景,紧接着又想到这个家里那些只要飞出门,就争先恐后地一去不归的孩子。那些小鸟无一例外都是历经过笼外自由的日子,见过蓝天的,在这里是待不久的。他们不像Elina。那么Damian呢?他不是愚钝和迂腐的,他只是因为太像父亲,终究才选择留在这里的。

他对待自己的那些动作,那些失措,那么像他刚进这个家时Bruce的样子……一个笼子真容得下两只一模一样的动物吗?

Joker走进屋子里去,他没穿斗篷,只是一身褶皱的紫色大衣被雨水整个浸湿了。他整碰上即将出门的Bruce,眼神又快意惊喜地闪亮起来。

“Bruce。”他高兴地说,软软的发梢上还带着浑浊的水滴,脸上画着斑斑的水锈。绿色的双眼里像波动着深邃的海,又像闪烁着涌动的火焰,一团生在心底深处,永不会被浇熄的活火。

“你去做什么了?”Bruce颇为震惊,但也只是一时的嗓音提高,“这么晚了还不睡。你去淋雨了?”

“嗯。”他对他露出牙齿笑,口脂的颜色被连绵的雨水染到了下颌上,“足有一晚上。”

“你不要刻意弄病自己。”他闻讯又返回冷淡的态度,似是隐隐敲打Joker的秘密,“我近日很忙。”

“你什么时候不忙,我什么时候没有病?”Joker强压着懊恼与郁愤,恨恨地说,“疯子才出去淋雨不带着伞呢……这么久,这么久,我都不回来。我就是。不是吗?”

“你不要胡闹。”Bruce很烦厌地加快步子甩掉他,“我今晚就得出门了。”

“这么大雨呢,你就要走了,莫非你也疯了?”Joker报复般地反复着这件事,忽地他从Bruce身上发现了什么,笑声突然低沉,眼神变得阴冷,“有意思,你拿你的怀表走了……宁可看不见时间,也要把她的照片带上是么?”

“这不干你的事。”他冷冷地回击,“你不想看可以不看。Elina她身体很不好,你心里也要有这个家,不要母亲不像母亲的样子。你病得太严重,她都怕你。”

“她怕我?哈——”Joker感觉吃了冷冷的当头一棒,笑得愈发歇斯底里起来,“她怕我!笑话。是你怕我!究竟是谁没有父母的样子,你心里比我还清楚。你说我有病……可你也有,我们是一种人。”

“我怕你?”他的态度相当疏远,怀疑地眯起眼睛,“你病得不轻。”

“你若是不怕我。”他冲着他怪样地笑,步伐却紧随想要贴紧上去,意在抢他手里紧握着的嵌着照片的表,“你那么爱她,你不怕我。我替你……我替你看好她,不会坏的,就在我这儿,不会坏的。”

“不要没来由地犯疯,你好好吃药,别节外生枝!”Bruce有些愠怒,他用力擒住Joker在空气里因为稍稍用力就使劲地抖个不停的手,“你自己的鬼把戏迟迟没在你身上应验,却报应给Elina,我希望你留些良心给孩子们。”

“她是跟着你长大的,她……”Joker突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那种压在胸腔里钻心的痛楚又来了。他无力反抗,冷汗直往外突突地钻着,分不清他流下额角的液滴是雨水还是汗水,“我……良心……哈哈——你呢?那么你呢?”他越发喘得厉害,弓下腰使劲地扼着喉咙,肩膀颤着。

Bruce知道是Joker混合药效的作用还没过去,见他正在痛苦,也不想跟他再争执下去:“我不在家,你要看好Elina。”他的口气缓和下来,“我约了医生来,你明天与她好好谈一谈。不要对她失了礼节,明白吗?”

Joker没有回答,他低下头,湿漉漉海藻一样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颊,他僵硬地战栗着,灼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滚出来。

“我走了。”Bruce见状,也不过多嘱咐,只转身离开了。

门就在他眼前关上。Joker立在原地,仿佛被剥除了一切说话行走的力气,不能瘫坐也不能前行,像抽失了灵魂那样静静地,只是无助地哭,单独地被拘禁在那一处,动弹不得。

过了许久,收拾了行装,准备随着父亲的吩咐马上离开的Damian才出现在大厅里。他感到有些忐忑,有些慌张,但大概已经知道发生过什么——最主要的是,他可以安心下来去拥抱和亲吻Joker,因为父亲应该已经离开了。

“Joker。”Damian小跑过去,抱住湿淋淋的Joker,也有些奇怪,“你浑身湿透了,你去哪了?”

“医院,医院!精神病院……!你父亲让我去的,医生明早就来接我的。”他烦厌地敷衍道,内心生出焦躁和更深刻的疼痛来,“我没去哪,我哪也去不成。有你父亲在……我出不去的。”他开始沙哑着嗓子笑,“我出不去。”

“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他耐心地抚着他打湿冰凉的头发,“跟我说。你不要独自一人神经敏感,没事的。”

“不,不,不要!”Joker挣扎着,见挣脱不了,笑容愈发狰狞,泪水也愈发地控制不住,“我哪里都不去!你愿我也成了疯子,不是么?你也要和你父亲一样,和所有人一样,在背后指戳着我说,小心,小心……”

他在Damian的怀里哭笑失常起来。

“我送你上楼睡觉。”

“……你也快要离开了,不,不,算了。”Joker震悚起来,想到Damian的母亲,又颇疏远,酸楚地说,“去找你父亲吧……他舍得对你发怒么?像对我似的?你可是……”

“我决心不去了,Jason应付得来,只是监工而已,事实上,他比我适合那些强制性的工作,你知道他的。”Damian故作轻松地笑着打断了他,把唇压在他潮湿的头发里,低低地说,“我不愿离开你的。你这样子会病倒的。”

“我不在乎。我肯定是没有几日可活的了,你父亲走得又那么急……那么急。”他含含糊糊地想到Jason,只有愤怒和痛苦,又升腾起当初那种报复的快感。于是只叹着气说道,后半截话又咳嗽着吞没了,“但凡他,早点来看我,我怎么会……”

“别胡思乱想,有我在,你会好的。”Damian把他抱起,走上楼梯去,“Elina还需要你。”他只是迟迟不说是自己也需要Joker。

“……Elina不好了。”Joker焦虑地在他的背部画着未知意义的字符,“并且很久了,是吗?她病得很严重……你父亲说的。”

“他不能把这一切全推给你,他在这方面同样要负起责任。”Damian把他放在床上,很聪明地略过了残酷的事实,直接下了一个让他稍微安下心来的定论,“哪里不舒服,我让Alfred买了药给你,好么?”

“我不吃药。”他眼神空洞,整个人的气息像秋后凋谢的败蕊,“不吃药。我没有病。”

“好。”Damian姑且答应了他,“那等明早,我找来Ely,你守着她,她好一些。”

Joker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他也困乏了,迷迷瞪瞪地沉入梦乡里去。

5.

初晨的阳光应该是朝气的,澄澈的。此时,因为雨在凌晨戛然而止,整个地方的空气都变得燥热和烦闷起来,透不过气了。打开窗子或关上窗子,呼吸用的器官都会本能地抗拒起来,找不出一点儿可供生存的理由。这家的家主不在,已经短暂地失了灵魂,变得更加沉寂。仆人们依然各司其职,日子一切照旧。在这其中生存的人不难发觉,灵魂的每一处都会被这种平淡的程序渐渐地磨掉棱角,像为了瓶子里的玫瑰盛放得更久,拔掉它的刺,斜着剪下它的根,剥掉它外层肥厚边缘溃烂的花瓣,强硬地撑开它幼嫩的花蕊,然后美其名曰小心谨慎地让它活生生地插进带着甜味儿的水里,使得这加速衰败的过程变得残酷而安逸。

他就是在雨刚停没多久的时候醒来的。他一向对环境的变化很敏感,甚至嗅得到一个人爱自己与不爱自己身上气味变化的区别,所以他总是会提早绝望,提早陷入不被爱的泥泞,没有人能欺骗得过他感触过多的神经。这里的空气,忽然地让他胸闷,于是他在夜里慌张地尖叫了起来。

“Dami。”Joker闭上眼睛,急切又绝望地在空气中徒劳地摸索,手在空气中刨挖了两下,“你去哪儿了?”

无人回应。

他开始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恐与不安。他们父子俩就连这都很像。Bruce就是在某个夜晚之后再也不回到他身边的,他也是在凌晨惊醒突然找不到他的,然后就再也没找回他的心。

他一个人不能受两代人的欺侮的,他不能。他怎么可以。他笑起来,眼泪又开始往外涌。Joker下了床,脚却像踏上棉花一样,悬浮着踩不实地板,随着眼前扭曲旋转的场景颤抖着倒在地上。他望着花纹模糊的天花板,心如死灰大于恐惧。他吃了那么多药,服用到能致自己死地的剂量,这么长时间,这一刻离死亡是那么近。一想到他要在这个牢笼里孤独地被掩埋和忘却,他就几欲发疯般的痛心。

门被打开。Damian出现在门口,他被Joker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我去看了看Ely。”他柔声道,把Joker抱起来放回床上,坐到他身边,用掌心摩挲他的后背,轻轻抚摸拍打着,吻他的脸颊,“而且,雨没下透,我得叮嘱Alf把门窗关好。谁知道我刚走你就醒了……费了点时间,你不要乱想。”

“Dami。”他露出疲倦的笑容,握紧Damian的手,枯瘦的指头像蜘蛛的腿脚一样,用尽力气死死地攀住救命稻草,“……你现在是蝙蝠爸爸的小家主,是不是?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我只盼着你别扔下我,我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Elina呢,Elina还好吗?”

“Alf说她咳了一整晚,雨停了之后就不再烧了,现在她睡着了。所以我得把门窗关好,免得再下雨时……”他解释道,话锋又一转,“你什么时候……站都站不起来了?”

“不是昨晚就和你说了吗?你没认真听?……我快要死了。”Joker垂下眼睛笑,“死在这密不透风的宅子里,死在我前半生心心念念的位置上。就被人忘了……”

“你不会死的。”Damian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知道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宽慰Joker,“我说不会就不会。”

“你和你父亲一样。”Joker喃喃地说道,“控制欲强到想左右生死。”

“不是那样!不是那样!我和他这点,一点都不像!”他有些生气,“你不要再提他,好么?生死什么的总挂在嘴边不吉利。”

“哈,这样。”Joker冷冷地笑,“你忘了你是谁的儿子?忘了我是谁?”

“我不愿与你计较这些。”Damian贴着他的额头,那上面全是冷冷细密的水滴。他说,“我不想你伤心。我想你赶快好起来,去看看Ely。”

Joker开始狐疑起来,他从昨晚,还有他父亲,就一直在强调Elina的事。强调良心,道德,规矩,法律。单提这些,不提自己,这是死人和有头有脸的活人才会干的事。他愈发不安。

“不。”他低下头,用手掌胡乱地拢住头部,无意识地狠狠揪紧了自己的头发,扯着它不断地呻吟,那泛着病热的动作看上去就和一个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没有任何区别,他病得太重了,以至于突然思维断裂,“不要下雨。你告诉我下午不会下雨的!”

“不会下雨。”Damian拿掉他的手,安慰他,“不会下雨的。一切都会好好的,别害怕。”

Joker在这谎言里稍微安下了心。他咕哝着什么,把头颤抖着埋到他的颈窝里。“晚些我们去看看Ely。”他说,“我要去看看她,即使她不愿意见我。”

“好。”Damian回答。他有些酸楚,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他不算什么,感情上,他还是一个小气泡而已,会卷入父母的这场爱情里,被任何一方轻易地戳破。这不是有力量和勇气就能攻坚的事情,这是比住在这个家族里还要煎熬的持久战。他不太擅长这个——最主要是,Elina。她知道之后是比谁,都不会接受这桩丑事的,她尽管害怕和忌讳她疯了的母亲,却还不至于像父亲那样嫌恶他至此。

“现在几点了?”他迷迷糊糊地问。

“我进来的时候是七点一刻。”Damian想了想说,“Ely刚睡着没多久。”

Joker呆滞地点了点头,把头困顿地埋进他的怀里,再也不说话。而Damian就那样抱着他,在床上也随着Joker轻轻地闭上眼睛。起初他不敢睡,因为Joker呼吸的频率实在太怕人了,时而轻得听不见,时而又重得濒临窒息。后来他实在疲于面对Joker这种无常的变化,就也跟着闭了眼。

时间就这样紧张而混沌地流逝过去。

等到他被身边的人奋力地推醒时,天外的景色早已变作昏黑,Damian一瞬间以为自己从清晨睡到了午夜,可这不过几个小时而已。“下雨了,Dami,下雨了!”他在绝望地叫喊,“Elina,带我去看她,Dami……!”他焦急地哀声道,“扶我下楼,求你了。”

“好,现在就去。”他安慰着Joker,“别急,你还来得及换件衣服,或者洗一洗脸。”

“她知道我疯了。穿着被雨淋湿又晾干的衣服没什么的,我就应该是这副得病的样子,给她看见了和她父亲嘴里不一样的样子,她岂不是要责怪我不给她父亲面子,我就应该是这样的……”Joker一口气说了很多,只扶着床头要强行起身,“你带我去,你现在带我去!”

他心疼地扶住他,“现在就去。”他对Joker说道,“没事的,别急。”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那些致命的药,父亲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呢?他父亲是聪慧的天才,他大抵该很早就看出来Joker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对他开玩笑了吧。在Damian还不怎么遥远的青春期记忆里,他们相敬如宾的过程应该是戛然而止的。而Joker真心实意的笑靥也是从那时左右停止的……Damian胡思乱想着,他握着冰凉彻骨的Joker的手,一步步地走过他无数次踏过的走廊,那么缓慢,路途变得那么漫长,每一步为何变得如此困难。他曾健步如飞地穿过每一条路去找他的兄弟和父亲,可是迈着稚嫩的步伐去找生母时的记忆却模糊得像烟。

“Elina,是Joker来找你了。”他敲开门,Joker只是疲倦地冲他笑笑,Elina坐在床沿,整个人衰弱的状态,只和她的母亲不相上下,他记得一周前她还是穿着鲜绿和雪白条纹长袜的少女,活泼地笑,不似现在虚弱又枯槁,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变得困难。就像他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Joker就不再那样真心实意地欢笑和谈吐了,好像就一下子,美好的东西全消失了。Damian的心脏感到钝痛。

“Elina。”Joker开口,他现在显得比一周之前Damian看见他的样子更消瘦了,“你没告诉我,你病得那么重……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见母亲和哥哥又这样相互扶持着过来,而Joker俨然是一副父亲口中描述的并无两样的模样,心里就充满了失望和本能的抗拒。或许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感情就变得更加热烈与纯粹,话语也变得渐渐真心起来。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这家族忽略她的感受已经足够久了,她同样知道自己背后被人指戳的恶源过得并不容易。她坚信长大成Damian那么大就好了……假使是那样就真的太好了,她能再像父亲一点就好了。

“爸爸。”Elina忍住不咳嗽,她抽了很久的气才开口,“我不想让爸爸——担心。爸爸自己都……”

Joker好久没说出话来,靠在墙上低低地笑了一会儿。

“是你父亲不让你找我。”他说。

Elina迟疑了一会,选择说了实话:“是。”

“那么我呢?”Joker说,“我的感受怎么办?甜心?”

Elina望着他,看得出来她明显有话想说,不过组织了几秒钟的语言,她突然伏在被子上开始咳嗽,Joker也不避讳她对自己的疏远,走上前去拍她的背,笨拙地学着Damian抱自己的姿势抱着她。那身体跟自己的温度完全不同,烫得怕人。外面的雨汹涌得正紧。Joker此刻感觉真正的心如死灰,和抱着希望和怀恋在院子里肆意地淋雨的昨晚心情已经大相径庭,自暴自弃与被逼无奈向来是两码事。

她咳嗽了半晌,“爸爸,我很累……Alf昨晚甚至没有睡觉地——照顾我。”她把头靠在Joker的胸口,凶猛的小兽闭上眼睛终于顺从下来,“…爸爸,他们说我是那么像你。”

Joker整个人木讷在那里,指尖的神经已经不受自己中枢的控制地抖,“所以你恨我…是因为我,没有更像你父亲?……我也希望你,能更像你父亲。”

她性格都跟自己那么像。健康的时候,牙尖嘴利,喜欢开各色的玩笑,常向比她大很多的孩子发起挑战。但是,她冷漠起来又像她的父亲,如果她带着这出色的性格能到了少女的年纪,一定是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孩子——但是,但是…是因为什么,外面的雨下得这样的大。她像父亲,把病情独自地隐忍着,有一点脆弱都不外露,又像自己,任性,讳疾忌医,把病情拖到医无可医。她是个自由的灵魂,她出生在这里是不情愿的,她要飞出去,飞出去,像其他的小鸟那样,不会像自己一样,死后就静静地倒在这里,被忘记的。

“Alf昨晚就通知父亲了……但……雨——太大,矿上只在不断地‘恶化’他们——总是……用这词来形容——病情。Alf……很伤心…他哭了好几次。”她说,“我想让你知道。”

“知道什么?”Joker脸部的神经开始不住地抽搐,这是他和Bruce的孩子——但他不是因为这个才爱她的,是的,他爱她。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他们说你——是个疯子。”她笑着,一旁的Damian站着,惊觉她的笑容和她的母亲是那么像,“我会想要,——想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但我,不会后悔你……”

6.

外面的黑云把天完全地遮住了。狂风和骤雨的咆哮声刮走了她微弱的呼吸。雨水打在窗户和窗沿上发出巨响,Joker像一个傀儡那样慢慢地放下她绵软的身体,盯着那一处,本能地曲着嘴角,露着恐怖的笑。Damian越发觉得难以捱过这样,他忧心父亲的感情,忧心Joker的身体。他以为Joker会哭,但Joker没有。他整个人木了,还是笑着的样子,脸色顿时由那种死人样的苍白变作土色,化为灰黑。他直直地坐在那儿,全然地不动了。

“……Joker,Joker。”他说着越发不忍,一只眼睛里也落下泪来,“你哭一哭吧。哭一哭才好。”

“不。”他摇着头,对着Damian笑,“Dami,带我离开。”

“你不再看看她?准备回房间了么?”

“不。”Joker身体尽数都垮下来,在他怀里,嘴唇和手腕都在颤抖,却冷静地说,语气平和,“带我离开,这里。”Damian拗不过他的执意,只能把他带到门口去,这过程持续了不到两分钟,Joker便使劲地抽了一下气,紧接着便开始落下眼泪来,满脸泪水地狂笑不止。

“Dami,Dami,Dami……”Joker伤心欲绝地跪坐下来,喃喃着撕扯自己,笑声尖刻得可怖,他仰起头,喉咙里涌出血色的泡沫,唇角大张好像要撕裂了一般,“我要离开这,我要离开这!……带我走!带我走吧,带我走吧!……Dami,带我走吧!”

他猛地低下头,埋在自己的双掌里全身抽搐不止。Damian拿开他的手,上面嫣红的痕迹混着泪水,只让他觉得浑身都震悚起来——父亲已经不再是他们之间的阻力了。不足够了——但是……

“我要离开这里,我不待了……十年来,十年,这里就像地狱,从你父亲开始冷待我时这里就是地狱了!”他咆哮着,抓住Damian不断地抽噎,“Dami,Dami,我要走……你带我走,你带我走……”他崩溃地恸哭起来,气息还在随着泣音一阵一阵地凝滞,他偶然间片刻的窒息就像心脏真正停跳,让Damian心惊胆战,牵引十指连心地生痛。

天黑得就像锅底,云层里叫嚣着雷霆的声音。雨水冰冷沉重,砸在玻璃上像子弹一样。风把庭院里盛开着明橙色花瓣整齐繁多的花朵吹得折断崩毁,花瓣被暴风雨冲刷得拔落,Damian看到了。那是Joker最喜欢的花。他向来喜欢拔一朵装饰在墨紫色的大衣上的……那是他在这家里最后剩下的属于他灵魂一部分的东西了吧。那花在不断地折损,他现在的身体受不了这样的雨的,为什么它不停下来呢,为什么它不停下来呢?

“我答应你,我们走。”Damian不住地吻着Joker,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嘴唇也在颤抖,“不用等雨停,等雨小些我就带你走。”

“再也不回来。”Joker奋力地呼吸着,胸腔剧烈地起伏,他呜咽着说道,“你发誓!发誓!”他失心疯了。过于激动使他泛着泪光的绿色双瞳周围充满了血丝。

“再也不回来。”他的心脏猛跳着,紧抱着Joker,“走吧,走吧,我们去门口等。我发誓。再也不回头。”他抱着他,又缓缓地走下二楼,每一步Joker虚虚地踩下去,都让他的心像被剜空那么疼。来到大厅的门前,紧紧地锁死着。雨势那么大,哪怕减缓一些,一点就好,哪怕雨滴不再那么大,他都会带着Joker打开这扇大门,他不在乎冲动。现在就走。一秒都不耽搁。

可是时间就是这么不等人,为何这么不等人呢。

“雨停了吗?”Joker总是问他,徒劳地睁着眼睛看外面的天,“……周遭太黑了…Dami,你去哪了?把灯打开……”

“我在这呢。”他搂紧他,“不会走了,永远都不离开你,再等等,再等等,雨就小了。”

秒针轴承处的每一次敲击都好像疼痛地烙在Damian的心上,他看着Joker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忽地想起了他刚刚夭亡不久的姐妹。远处响亮光线明晰的落雷告诉绝望地他,今日他再也不会如愿了。从他开始默默许愿那一天,就未曾如愿过——他希望Joker能遂心,而如今他的父亲远在千里之外。他希望Elina能好转,但她现在的灵魂已经回了天堂,最后,他希望自己这纠结禁忌的感情能自然而然顺畅地解开,可就偏偏用最难遗忘的方式,给他永远地留着,跟他一生一世,不曾松开。

“雨小了吗?”Joker对着他笑,“……我们在外面了?”

“是,在外面了。”他的泪水在往外流,“远远地走了,不回去了。”

Joker笑着,身躯柔软地倾向他,攀住他的脖子意欲亲吻他。当亲吻过后垂下头时,那抖个不停的手却不再颤了。Damian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心如死灰地,麻木地抱着怀里的Joker,远处只模糊地闪过一个仆人的面影,那不是Alf。那是给Joker定时送药水来的仆人。

“太太睡着了。”那人见Damian和Joker这样的姿势动作态度略有避讳,“少爷便快点叫他醒了,把药喝了吧。”

叫他醒了。

Damian抬起与他那父亲无异的碧蓝色深邃的眼睛,轻轻地放下没了呼吸的Joker,他慢慢地走上前去,玻璃器皿里装着浅蓝色的液体,那人端东西的动作不太专业,还在微微地晃动,像人的眼睛,一瓶装了泪水的池子。

他把那东西夺过来,摔碎在地上。

END



隐藏暗线,一些彩蛋(并不是-

·Elina是剧情杀没错,她得的是霉菌性肺炎

·Joker服用相克的药物吸引老爷注意大概从五六年前开始,而老爷第二年就发现了这件事,他是第四年才不愿陪着Joker演这场戏,所以Joker是近两年才开始服用致命类明显症状的药物。

·Joker和Bruce的关系恶化与Jason不喜欢这个后妈&后妈也不好好对待这个儿子有关

·所有孩子只有Damian还愿意留在家里

·“我不给你,你不能要”不出自雷雨 出自满城尽带黄金甲 王的台词

·Elina稍微知道了Damian和Joker的感情,但没有证据。在这个基础上,加上对父亲的崇拜和信任,才会变得越来越讨厌患疯病的Joker。

·距离故事开始前约两年Damian就已经开始喜欢Jo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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