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20170821



  直到形消骨散,鴉褪才知道無論是妖是人總有一死,且終歸同處。





  他在山裡徘迴了極長的時間,大妖孫景臨走之前來看過他一回。那是她第一次顯露出自己的真身,半個山頭那麼大的雪白色狐狸,幾千年了,看起來仍如幼崽似地,雙耳比例較腦袋瓜還大上幾分,眼睛又大又圓。像她的人身一樣始終是個女娃。

  當初那個把他從籠子裡撈出來的女孩扒拉在幾百里外的山頭上,對他說傻小孩,我要走啦,這些玩意我用不上了,你拿去看著玩兒唄。然後丟了一竹簍的玉簡給他。

  等鴉褪看著玩完了所有的玉簡,才恍然想起了這個不稱職師父豐富的臉部表情,毛毛躁躁地翻白眼,說:有這好東西不早點拿來。他想,若不是再也遇不見了,否則他也要這樣對她說。


  山的靈氣愈趨豐腴了。

  在裡頭行走五百年的人停下腳步,想了想——看起來是有想的樣子——走到了氣息最熟悉的地方,將手伸入下腹自體內掏挖了好一陣子,再拿出手來的時候,半點血也沒有,軀體未曾留下傷口,彷彿他伸進去的不是自己的肉體。他在自然形成的石坑裡放下妖丹,任哪個妖修看到這枚碩大渾圓的金黃色妖丹都會心動:不摻一點雜質,自然的充沛妖力。沒有任何一點矯飾的妖丹幾乎已經不存在此方世界,這是一顆近乎摒棄情欲的無欲無求的妖丹、沒有俗事煩心而沒有半點雜質的純全妖力,豐厚實在地積累,一攢,就攢了千年。

  這是一顆醒悟得太慢以至於還來不及滲入雜質的妖丹,聚集了原主一切的癡傻、渾沌及愚妄,如忘機的生命在世界上游走,並始終僥倖地不被劫數覺察。

  又或許有劫,但總有人替他受了去,最後仍然搖搖頭、捨了這個不開不化的頑石。終究,連雷都懶怠劈半道下來,如同天道掩臉不看。


  璀金的光被一塊樹皮遮蓋了去,往石洞深處骨碌碌地滾,沒有人去撈它。那塊樹皮的另一面有張臉,臉上有傷的木製面具經年累月出了一層厚實的包漿,經久摩娑撫去了一份初時粗粗雕就的張揚,多了一份歲月靜好的涵養,如熟悉卻再不得見的那人一般靜靜打盹的模樣。

  身形巨大的銀黑狐狸倏然與尋常野狐狸一樣了,牠在偌大的深林中動了動鼻子,然後將自己伏下來,將面具蜷在懷裡。妖丹已然沒有人管,石坑當中的走獸亦不再存留,或許已經成為山共生的一份子,與土、與樹、與空氣、與風中留動的靈力一同徐徐吹拂。





  待鴉褪又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時,那個人的臉上也沒有了初識時的張揚。倒像他手裡那片不知怎麼一起帶過來的面具一樣。這次他看出來了那人身上躊躇憂慮的神情,青藍色的眼睛在一片灰暗中顯得水光粼粼,又顯得驚懼、又顯得訝異。


  這次他可以說予那個人聽,對著他的正臉、摩娑著真正的他眼瞼上肉粉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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