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的黑夜，不必要通往黎明

李樹把車停在計程車專用的車位。

今天是同志大遊行吧，所以車站特別多人。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粉紅色的味道，他很喜歡，希望這世間有情人終成眷屬。

帶著彩虹頭巾，身穿「I am HIV」粉紅T的青年上了車。

「要去凱道嗎？」李樹問，「還是要在景福門？」

「讓我在五號出口下車可以嗎？」青年看了手機的line訊息一眼，不確定的問。

「等等到那人應該很多過不去喔！能放你在附近下車。」李樹回答。

「謝謝你哇，就在附近就好。」青年笑著說，「大叔有空也可來走一段，我們歡迎你！」

「不了，你們加油啊，很快就可以結婚了。」李樹讓表開始跳。

青年靦腆的笑笑，對著後照鏡整理了一下頭髮。

「你從哪裡過來的啊？」李樹在前面右轉。

「埔里，南投埔里。」青年回答，「我是暨南大學的學生。」

「哇，很好呀，要用功讀書啊！」他笑了笑，「這麼大老遠來，辛苦了。」

「不會啦，你才是。」青年笑笑，抓了抓頭。

景福門附近早已聚集了很多人，所以李樹讓青年在附近下車。

「謝謝大叔。」青年給錢時順便塞了幾張貼紙給李樹。

「我會貼在擋風玻璃上面的，加油啦！」李樹向青年揮了揮手，「很快大家就能結婚了。」

李樹在開回定點時，看了一下貼紙上寫了什麼。

上面寫著：

同志

是我們生活中很自然的一份子

他順手就把貼紙貼在擋風玻璃上。

他開的不算慢，但那一剎那，他確實看見了！

一個女人從路邊暴衝出來，擋在他前方的路，他嚇得五臟六腑都要從嘴巴裡跳出來了！

他一個急煞車，車頭往女人的另一邊彎過去，只差幾公分就要撞上女人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覺得一瞬間陽壽減了大概20年。

他扭下車窗，準備要破口大罵。

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了副駕駛座，動作之快讓他想要叫罵也叫不出聲。

女人幾乎是用飄的飄過來，然後開門進來，他快要嚇死了，什麼東西！

「…幹，幹林老師……」他只能吐出這個隻字片語。

女人凝視著他，然後抽泣了幾下，竟開始放聲大哭。

李樹覺得快要瘋掉，又莫名其妙，但是心裡又一陣奇怪，不好的，不健康的惻隱之心浮起。

「小……小姐，」他有點不確定地說，「我是計程車，上車就是要錢的，要我開車會跳錶要更多錢，妳有錢嘛？」

女人一邊抽抽噎噎的哭著，一面從皮包裡拿出厚厚一疊鈔票。

「喔……喔。」李樹咬了咬有些顫抖的下唇，「那，妳要去哪裡？」

聞言，女人又開始哭，哭得聲撕裂肺，哭得肝腸寸斷。

李樹扶額皺眉，覺得想要一頭撞死自己。

「張…張姣。」女人抽抽噎噎的哭著，一邊說，「我的名字。」

李樹的太陽穴抽動著，覺得想要衝進立法院和立委們同歸於盡。

「好！好！」他有些惱怒的說，「張小姐，妳上車到底要怎麼樣？我不是兩性專家，沒辦法幫妳解決妳和男朋友的感情糾紛！再不說妳要幹嘛，就給我下車……」

此時，一個銳利的聲音，刷地擦過他的耳際。

他的後照視破了，張姣尖叫了一聲。

「開車！快！」她的聲音裡充滿了絕望。

只見一名白衣男子拿著槍緩緩地朝他們走過來，伸手想要開後面的車門……

李樹油門催下去，快速的往前開。

白衣男子鬆手，他從車內的後視鏡往後看，男人就在原地，凝視著她們高速離去。

「那是誰？」李樹狐疑地問，「妳男友？也太殺了吧？」

張姣搖搖頭。

「我現在要說的事情，你可以不用相信。」她說著，拿了一疊鈔票放在李樹的零錢箱，「這是頭款，等事情結束，再給你尾款。」

李樹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往前開。

「我其實已經死了，是個遊蕩在人間的鬼魂。」

李樹的心撲通撲通跳著，果然是真的啊！

他剛剛就覺得張姣很可疑，居然用飄的上車。

「我想要去地獄，可是……」她說，「地獄的長官說，我太善良了，所以一定要去天堂。」

「那就去天堂啊！」李樹大聲說，「還在我車上幹嘛？」

語畢，她又哽咽了起來。

「我要去地獄找我的愛人啊！」她哭著說，「我的愛人在地獄裡受著苦，我要去找他啊！」

李樹覺得什麼神經有斷裂的跡象。

「我沒辦法讓你下地獄啊，張小姐！」他大聲說，「聽好！不可能！我不能載妳到地獄！」

「我沒有要你載我下地獄！」張姣急急忙忙地說，「至少度過今天，我的靈魂就再也上不了天堂，所以……說不定有機會，可以去地獄找我的愛人。」

李樹頭痛了起來。

「照這個邏輯啊，妳還是下不到地獄的。」李樹認真的說，「妳只會一直在人間遊蕩而已，上不了天堂，也下不到地獄。」

張姣一臉又要哭出來的樣子。

「算了！」李樹大手一揮，「剛剛那個男的是誰？」

「他是天堂的使者，要來把我抓回天堂的。」她回答。

「喔，好喔！」李樹聞言，喜悅的想掉頭，「那妳還是跟他上天堂吧！我載妳過去，車錢就免了！」

張姣連忙握住了他的方向盤一陣亂轉，車身亂搖亂晃了一陣。

他嘶吼了一聲，憤怒的捶了方向盤一下。

「張小姐！妳這樣我很困擾喔！」他警告，「妳的錢是夠的我在台北市繞好幾圈沒錯！但是妳覺得妳逃得過嗎？那個可是天堂來的使者耶！而且……妳很有可能下不到地獄喔！最後只能在人間遊蕩……」

「至少努力看看吧。」張姣哀求道，「拜託你……」

李樹的臉擰了起來，他覺得超困擾的，早知道就請假去走同志遊行了。

他在前方紅燈前用力的煞車。

「好啦！好啦！」他大聲說，「好啦！今天可以都載妳，但是妳要讓我同時用後座載其他人。」

張姣瞪大眼睛凝視著他，一臉不可思議。

「還有，不要再哭了，知道嗎？」他指著張姣的鼻子說。

綠燈了，他們繼續往前開。

路邊，有三個年輕人揮了揮手。

李樹在他們前方停了下來。

「要去哪裡？」李樹搖下車窗故作鎮定地問。

「我們要去常德街，夥伴被反同困在那裡沒辦法過來。」臉上畫了兩個彩虹的男孩急急忙忙地說。

「上車上車。」李樹指著後座。

他們高速奔向常德街，只見現場一片火爆，反同陣營舉著牌子和挺同吵成一團，簡直就要打起來了。

「hold住啊，年輕人們。」李樹看了一臉心驚肉跳，「100就好。」

三個年輕人匆匆忙忙下車，加入了戰局。

「他們在幹什麼？」張姣好奇的看向窗外。

「喔，在試著和相反意見的人溝通。」李樹說，「要下去看一下嗎？」

他們把車停在路邊，然後下車。

挺同方高舉彩虹旗，嘗試與反同方喊出訴求，但戴著口罩的反同方聽而未聞，不斷的推擠著挺同方。

李樹上前把一個反同方的大叔拉開。

「大人大種了，不要這樣啦。」他苦口婆心的大聲說，「這些都是台灣的孩子，為了自己的權益努力。」

挺同方發出了一陣支持的呼聲。

反同大叔大力想把李樹推開。

「什麼自己的權益？同性戀大逆不道，噁心，違反常理！」他大聲說。

兩邊又開始交火，李樹持續不斷地勸，然後把兩邊拉開。

一個婦人趁大家不注意，拿出一種味道奇怪的「聖水」準備潑向一個挺同的少年。

張姣擋在少年前方，把裝聖水的瓶子揮開。

「不要強加自己的價值在別人身上！」她生氣地大聲說，「可以不支持，但不要做這種事！」

婦人對他叫罵著，但她就是擋著挺同的少年不肯讓開。

少年終於受不了了。

「媽，讓我們走吧。」他一臉難過的說，「不要再丟臉了。」

婦人看起來快崩潰了。

「翔翔，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她崩潰的哭了起來，「快跟我回家啊，快……」

張姣推了少年一把，然後少年往後退了幾步。

「趁現在，快走！」她用蠻力擋住了少年的母親。

少年拉著同伴，感激地看了張姣一眼，然後朝遊行的路線跑去。

少年的母親大聲尖叫，大哭大吵，李樹把她從張姣身上拉開。

少年已經遠走，挺同的大家發出一陣歡呼，然後與反同的開始激烈的衝突。

李樹拉著張姣離開了這個區域，然後繼續往其他地方開。

一開始對於張姣只是柔弱的愛哭鬼的印象已經消失了。

「希望所有相愛的人，都不會再受到阻撓。」李樹拍了拍張姣的肩，「我們走吧。」

忽然，他的車停住了。

他狐疑地想要再次發動引擎，但是徒勞無功。

接著，後門被打開了。

一陣寒意逼近他的背脊，他害怕的回頭。

「開車吧。」

身著白衣的男人用食指晃向前方，在空中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

李樹顫慄著，然後努力鎮定下來，發動了引擎。

張姣看起來又快哭出來了，男人沒有不耐，只是把手指放在唇上。

「噓。」他輕輕的說。

他們在台北的街上晃著，李樹終於忍不住，大聲的問：

「你到底想幹嘛？」

聲音中有些絕望，有些害怕，有些不解。

「李樹，李先生。」白衣男子有禮貌的說，「我是天界探員，服務於天堂成員管理司，代號P-17NT，可以叫我十七，我負責管理亞洲台灣區的天界成員，負責引領不安的靈魂上天堂。」

「我不會傷害你們的，張小姐是我們天堂的貴客，若非必要，絕對不會對你們造成實質的傷害。」他繼續說，「除非必要的情況。」

「你說謊！」張姣尖聲喊道，「你們不讓我去見我的愛人！還把我的愛人關在地獄裡受苦！」

「妳誤會了，張小姐。」十七搖了搖手指，「地獄不在我的職權範圍，我的職責所在，是帶妳上天堂。」

李樹忍不住又停車在路邊。

「可以借一步說話嗎？十七先生。」李樹問。

他們下了車，在張姣確定聽不到的地方。

「十七先生，其實張小姐不是不想上天堂。」李樹說，「她只是想要見她的愛人一面。」

「抱歉，這點恕我沒辦法辦到。」十七搖了搖頭，「地獄的成員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

「那可以至少幫張小姐帶個口信嗎？」李樹問，「讓張小姐知道他的愛人有好好的生存在於地獄裡。」

十七掏了掏大衣口袋。

「這個倒是……」他從口袋中拿出了信件。

他們回到了車上。

「這個，是妳愛人要給妳的信。」李樹將信拿給了張姣。

他和十七又到了車外，讓張姣一個人在車內看著信。

李樹本來已經戒菸很久了，久違的又抽了一根。

十七站在他身旁，沒有抱怨煙味很臭，也沒有多說什麼。

那晚，他開著車載張姣和十七回到了台北轉運站。

就像是一趟短暫的旅程，理所當然地迎來了終點。

「謝謝你，李先生。」十七對李樹說，「你幫了我不少的忙。」

「沒有啦，我沒做什麼。」李樹搖了搖頭。

「我們會再見面的，李先生。」十七說，「後會有期。」

「不好吧？」李樹苦笑道，「但，後會有期。」

張姣抽著鼻子，小心翼翼的把信收回背包裡，然後把剩下的錢都放到了他的零錢箱。

「謝謝你。」她說，「總有一天會再見，但我期望那天很久才會來。」

李樹笑了笑。

「再見了，後會有期。」他對著兩人說。

一眨眼，他們兩個消失在夜風中。

李樹把煙熄滅，這個夜晚又苦又甜。

就像是離別，一樣的滋味。

作者後話：

嗨大家好！我是Alien，很榮幸接到來自 ＠總裁的小嬌妻 的委託。

委託的設定如下：

想委託您寫的角色是一位中年的計程車司機李樹，他大約四十五歲，很大喇喇的一個人，體型偏壯碩，大約有185，是個退役的軍人！

設定是李樹載到了一個不停的哭泣的女人（她叫張姣），後來發現她根本不是人類而是因為太過善良而被死神拒絕放進地獄的鬼魂，她很執著的想下地獄的原因是她想去見她的愛人（她的愛人曾經說過他認為他死後肯定會進入地獄以償還他在人世間犯下的罪）

當然有些部分有稍微加入自己的想像，希望大家喜歡！

篇名的句子是來自馬尼尼為讀周雲蓬的詩句的心得，附上原心得網址給各位：

http://okapi.books.com.tw/article/10298

最後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管什麼性別性向的人都能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