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走神 – 下

（上）

周若青提著感冒藥和一包巷口的熱滷味走上公寓樓梯，發現也提了個塑膠袋的李子碩趴在他家大門上，似乎在聆聽裡頭的動靜。

他覺得好笑，按住扶手，腳步有些搖晃而緩慢地走到好友背後，出聲輕喚：「欸，李子碩。」

「哇啊！」戴了帽子的李子碩驚呼：「若青？你為什麼在這裡？」

「買藥。」

「可是你不是發燒嗎？」

「還是可以買藥吧。」

晃晃手中的袋子，周若青的聲音比平常虛弱了點，他掏著口袋找鑰匙，一邊困頓地眨眼睛，好不容易才打開了門。

「進來啊。」

他微燙的指尖觸到李子碩，後者瞬間沉下了臉。

「你都燒得這麼嚴重了，幹嘛自己出去買東西。」李子碩擔心地摸摸周若青的額頭，眉皺得更深了，「去房間躺好啦。」

「肚子餓啊。」

「我有買麵給你⋯⋯你自己買了喔？」

注意到周若青手上的滷味，李子碩拿過塑膠袋，端詳了一會確定沒有辣椒，這才推著他去休息。

「我幫你把東西加熱，你換個衣服先睡一下。」

「沒那麼嚴重好不好，你真的很愛擔心欸。」

「你少囉嗦。」李子碩瞪他。

自知理虧，周若青轉身慢慢踱回房間，關門前回頭瞥了一眼廚房，這個角度沒辦法看見李子碩在做什麼，只能聽見那個人忙碌的腳步聲。大概是在找碗盤吧，周若青想，他躺在匆匆收拾好的床鋪上，有點小小的高興。

本來不想讓李子碩擔心的，結果還是瞞不過啊。他翻了個身，由於熱而掀開一半的棉被，整個人蜷成類似蝦子的形狀，抵不過感冒病毒，在李子碩加熱食物的聲響中睡著了。

睜開眼的時候李子碩剛好在替他換額頭上的毛巾，眼鏡拿了下來；周若青近距離凝視著好友俊俏的五官，想抬起手去碰，但因為考慮到正在發燒作罷。

上禮拜李子碩的感冒才剛好，二次感冒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你怎麼來了？」猶豫許久，他最後問了這個問題。

「我還想說你為什麼張開眼睛那麼久還沒醒。」

「我、在看你啊。」

「有什麼好看的，」李子碩乾笑了兩聲，「你要不要起來吃東西？」

周若青點點頭，撐起身子，坐在床沿接過李子碩遞來的塑膠碗。登山社社長解釋：「塑膠的比較輕，你比較好拿。」

「我以為麵要給我吃。」

看了看自己的滷味，再看了看李子碩手裡那碗麵，周若青伸手要換。

「我想說你都自己去買滷味了。」

「我要吃麵。」

「那你剛剛幹嘛不直接買麵啊？」

「沒想到。」

「周若青你真的是⋯⋯拿去，要端好喔，有點燙。」

勾起一個勝利的小小微笑，周若青坐到書桌前，舀了口味道清淡的湯，難得用仔細緩慢地嚼著麵。李子碩在他左手邊，用筷子撥弄那堆滷味，最終揀了塊大腸來吃。

「怎麼樣，好吃吧？」瞄見李子碩的表情，周若青話裡都是笑意。

「⋯⋯好吃。」

「你待會吃一吃就回去，不用那麼麻煩。」

「不行！你還在發燒欸。」李子碩顯得緊張，把水杯和藥放在桌面上，「我等你燒退一點再回去拿書包就好了。」

「你蹺課啊？」

「哦⋯⋯對啊。」

「平常要你陪我出去玩都不要，選這種時候，咳、蹺課、咳咳、咳。」

被麵條嗆到，周若青咳了起來，李子碩更加不安地注視他，輕輕緩緩拍著他的背，唸周若青老是喜歡吃飯講話的壞毛病。

「你看，你都不好好照顧自己，這樣阿姨會擔心。」

「你真的、咳咳、跟我媽有夠像欸，碎碎念。」

「那是擔心你⋯⋯」

「哪種擔心？」

截斷李子碩的話，周若青問。很突兀，但他想知道，李子碩會回答什麼。

空氣尷尬地沉靜下來，過了至少一分鐘，李子碩才擠出心虛的一句「當然是朋友的擔心啊」。

「這不是應該的嗎？」

李子碩的反問乾巴巴的，像在尋求認同，也像在強撐著什麼。

強撐著什麼，他們彼此都明白，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自己知道。搞什麼。周若青捏緊了拳頭又鬆開。

「嗯，謝謝你。」

他只扔下了這句話就爬進被窩，將身子裹得密密實實，不去考慮後頭的李子碩會怎麼想。

管他的。周若青告訴自己，管他的，朋友就朋友，管他的連「好朋友」都沒有。

周若青沒想到再一次醒來還會看見李子碩。那個在初秋仍穿著短袖制服的人靠在他的床邊打盹，手上捏著一條毛巾，為他準備的水跟藥仍擺在桌上，李子碩的圓框眼鏡躺在一旁。

周若青安靜地下床，發覺水杯摸起來是溫的，顯然是換過了水。

「婆婆媽媽的。」他低聲抱怨，心底卻是甜的。

沒辦法對李子碩生氣啊，真是的。就算嘴巴上總是被歸類在普通朋友，就算他對他好的方式總是沒有被好好瞭解，就算李子碩總是用零碎的小事困住自己。

吃完藥，周若青拿走好友的帽子與毛巾，直到此時才察覺李子碩剪壞了頭髮。他憋著笑，探手揉亂李子碩的頭髮再梳順，蹲在地上凝視李子碩良久，眼神柔軟。最後，周若青隨手找了件剛洗好的外套，蓋在李子碩身上，鑽回被窩。

透過窗簾，他看見天光漸漸暗下，掌心仍殘留著李子碩細軟髮絲的觸感，心跳有些快。

是因為發燒吧。他自我嘲解，再清楚不過，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

周若青只是沒那個臉坦白而已，他跟李子碩都是。

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