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大說謊家

[子青]大說謊家

Akaba



推薦BGM:「面對明日的勇氣」





你永遠都無法向喜歡的人完全誠實。

尤其連你自己,其實都還無法釐清這份感情。青春總是太模糊而說不分明。



李子碩對周若青來說很重要,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亦如是。

他記得李子碩不能吃辣,知道李子碩喜歡水,當有學長到班上來找碴、他每每一拳就揮了上去。他交過不少女朋友,但惟有李子碩,無論晴雨,一直在周若青身邊。

周若青無比眷戀他騎腳踏車載李子碩的時候,好友雙手搭在他肩上的溫度。不需要回頭,也能想像李子碩的笑臉肯定燦爛得要命。

他註定放不下李子碩。



他們六人終究沒有一起看時光膠囊。

一回民宿,發現了芳姐和儲藏室內遺體的搜救人員便迎上來,開啟了一片混亂。

警方抵達後,陸柏蒼自首,陳亞正的同事差些把實習醫生打倒在地,黃毓秀大叫著護在陸柏蒼前頭,劉澄芳使勁地哭。周若青跟洪曉彤一起扶著陸柏蒼,語帶疲憊地要李子碩上樓去收行李。

「這裡我來處理。」他對李子碩說。

「你應該先處理你的傷口吧。」

「傷口現在不重要。」

「什麼不重要?」李子碩瞪他,是少見的堅硬眼神。「我帶你去讓醫護人員重新包紮。曉彤,柏蒼的事先麻煩妳了。」

得到洪曉彤點頭同意,李子碩拉住周若青去找外頭的醫護車,沾染灰燼的秀氣側臉好陌生。從前的李子碩,好像並不是這般冷硬的線條。

一面讓醫護人員清潔槍傷,周若青一面對上李子碩擔憂的視線,他想緩解尷尬,卻只擠得出一句乾巴巴的「欸子碩,你餓不餓啊?」

李子碩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抿著唇開始笑。

「你餓了喔?」

「我是問你會不會餓。」

「我有多一包餅乾,待會拿給你啊。」

「太過分了吧李子碩!居然暗槓!」

他伸出左拳輕撞李子碩的胸口;這曾是他們不明言的默契,李子碩的表情,卻顯得訝異。摘掉圓框眼鏡的友人,真的已經不再是十年前的模樣。周若青很清楚。

有些事,他始終都清楚。

只是,承認太難,也太不符合周若青的風格。他的衝動在李子碩身上並不管用——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們太認識彼此了。


並肩走回民宿,他們各懷了心思,因此除了李子碩問了周若青傷口感覺還好嗎,沒人再說話。



「喏,餅乾。」

在床沿坐下,李子碩將模範生點心麵扔出,一不小心砸在了周若青臉上。

「幹,李子碩,你幹嘛啦。」周若青撿起掉落的餅乾,抱怨。

「對不起啦,」李子碩雙手合十,「沒想到會丟不準。」

「拜託,誰不知道你從以前就很不準。」

「才沒有,我比柏蒼⋯⋯我比柏蒼厲害好不好?」

不經意提及陸柏蒼,李子碩頓時閉上了嘴,緩慢仔細地折好衣服,塞進後背包。

他們沒敢聊關於藍毅聰、白欣怡、陳亞正、陸柏蒼的事,這個沉重的話題藏在每段交談裡頭,隨時可能撲出。仍然很難相信,卻要說服自己接受,因為是不得不接受的現實。又一個疙瘩,疊上先前的,阻擋在他們之間。


唰地打開令人懷念的包裝,周若青把點心麵放入嘴巴嚼了嚼,意外察覺這不是李子碩常吃的原味,而是帶了辣的。

好像很多年沒再吃過這個高中時代拿來解嘴饞的點心。周若青從小就喜歡微辣,但是認識後基於李子碩的口味,他很少再買原味以外的。


所以這代表,李子碩還記得。

周若青望著手中的點心麵,斂下眼,覺得心底有點酸脹。

你真的很喜歡我欸


苦笑了下,他把餅乾包好,收回行李袋角落,問:「你好了嗎?」

「都好了,可是,」李子碩掏出洪曉彤託管的時光膠囊,「膠囊怎麼辦?」

「你都看過了?」

「⋯⋯你的我沒有看。」

「那你帶回去吧。」

拍拍李子碩的肩膀,周若青揹上行李去開門,回頭叫依然呆在原地的李子碩。

「子碩,走了。」

「哦,好。」

李子碩匆匆經過他身旁。儘管已經努力隱藏,他仍是看見了,好友眼眶中泛上的濕氣。

他總是最看不得李子碩哭,可又總是他把李子碩惹哭。周若青不合時宜地,想起白欣怡罵他的話。

對不起。他無聲地喃喃。對不起,我給不了你什麼



「我載你下山吧。」

結束了所有偵訊、審問,跟登山社社員們交換往後可能再不會有的擁抱,慎重道別,周若青第一個踏出民宿,靠在柱子上抽菸。煙霧在微風吹拂下散開,他在一片迷濛中瞥見李子碩,開了口。

「啊?」

「我說,我載你下山。公車才剛走。」

「可是你的傷⋯⋯」

「剛剛你不是看著我處理過?」

他挑眉笑著,故意把煙吐向李子碩,邁步往停車場跑,如同從前的他們在玩鬧那般。

「快點啦,」他招手,「你不會要走路下山吧?」

如周若青所想,李子碩跟了上來,坐在他的機車後座,安分地給周若青戴安全帽,雙手拉著他的衣角。周若青沒有告訴李子碩,李子碩頭上那頂安全帽是他在戴的,李子碩以外無人戴過。這麼多年了,任何一任女朋友都沒有。

李子碩是特別的。


他不擅言詞,跟李子碩不同,周若青沒那麼多話想說;即使有,也找不到適切的言辭。

所以他乾脆不說了,乾脆扯個謊掩蓋沒辦法解釋的事,乾脆逃跑。簡單俐落的方法,該死的壞習慣。


他發動機車,扭頭向後頭的李子碩嚷嚷:「喂,要不要看海?」



海似乎特別藍,比每一片周若青拍過的海都好看。

他們把車停在路邊,穿過大片初生的芒草,坐在山坡上看海。


「怎麼樣,」周若青得意地瞄了李子碩一眼,「不錯吧?」

「嗯,很美。」

「好像煩惱都不見了。」

「對啊。」

山稜上頭的風極盛,呼呼、呼呼地吹,芒草發出沙沙的聲響,填滿了沉寂的空隙。將手撐在身後,周若青仰頭凝視天空,偷偷以餘光打量閉目的李子碩。他相信自己比很多人更瞭解李子碩,然而就算是他,還是弄不懂那個人眼中的光亮來自哪裡。李子碩微笑的弧度永遠不咸不淡,眼角彎彎的,像野生蜂蜜,清甜、一入喉卻往往嗆人。


說到底,他未曾贏過李子碩哪怕一秒,自從相遇。


「待會去吃個飯?」

一邊走回停放機車的地方,周若青提出邀請。李子碩考慮了好一會,最後拒絕。

「我想先回去整理家裡。」

「好啊,⋯⋯改天再約?」

「嗯。」

最後一望大海,他們大概都不捨,對視了幾秒接著轉開目光,沒人把話說出口。兩個人站在李子碩居住的大樓樓下,普通的「掰掰」兩個字說得毫無底氣。


其實他是不想說再見的。但周若青知道,他更不想傷害李子碩,不願意用十年前充滿啤酒花苦味的吻綁架太喜歡他、他也太喜歡的李子碩。


目送李子碩消失在厚重玻璃門後面,周若青重重地捶了儀表板,麻痛感竄過神經。他蒼白的面孔埋入交疊的手臂間,整個人趴在機車上。

他不知道他為何哭,可能是哭留不下李子碩、可能是哭間接害死白欣怡、還可能哭沒能及時阻止陸柏蒼,他只知道,一瞬間,淚水就一滴接一滴滑下臉頰。


周若青一直是衝勁十足的個性,急於長大,往前進,弄清所有事情。那些年,李子碩在他身後,作為好友,成為周若青最信賴的人,是他永恆的後盾。

時間就這樣過了,李子碩或時光,都毫不被他珍惜。

城市黏膩的熱風打在安全帽的擋風鏡片上,周若青騎著、騎著,漫無目的。


你給我星星,給我光明,給我我自己。

所以,我要給你自由。



結果那個「改天」久久未能實現。

他們不常聯絡,可這座城市不大,周若青好幾次看見李子碩跟不同的男性友人路過新公司對街的人行道,欣慰的同時有些許失落。

他的生活跟上山前差不了多少,降低了參與各式社會運動的頻率,上班、下班,偶爾去看陸柏蒼,或和同事喝點小酒,日升日落、一天復一天。


失眠的夜晚,周若青老是在想,好想打給李子碩,至少問一句「你好嗎?」都行。

他翻著友人近期發的動態,忍不住撥了電話出去——看,他連點開聯絡人資訊都不用。李子碩的號碼牢牢住進了心底,擦也擦不去。

新朋友、新登山地點、新工作⋯⋯快十二年了,周若青以為,他能夠放下李子碩了,可是好像還是不行,在等待李子碩接電話的空檔心焦不已。


「欸,就說我朋友不多了,你還給我消失。」一接通,周若青劈頭就拋出這句話,以最玩笑話、最輕鬆的語氣,「喂,你是有沒有在聽啊。」

「有啦,我有聽到。」

「啊?你說什麼?」

聽見李子碩無奈又溫柔的回應,他衝口而出:「要請我吃飯喔?」

「好啊。你要吃什麼?」

沒想過李子碩會說好,周若青一時腦袋一片空白。

「若青?你要吃什麼?」李子碩追問。

「⋯⋯吃、吃鰻魚飯好了,最近不是有新開一家?」

「我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超想吃的欸。」

「那就走啊。」

「不過感覺要排很久。」

「後天?我那天休假,傍晚先去排。」

「好啊,那就麻煩你了。」

話筒那端的背景音嘈雜,車來車往,周若青不忘關心了李子碩的近況,要人早點回家、路上小心。掛斷電話以後,他躺在床上,沒能順利睡著,再次點開李子碩那張埋怨鰻魚飯人潮太洶湧的自拍。

你永遠都無法向喜歡的人完全誠實。



挑了件深藍的襯衫套在白T-shirt外面,拜託同事今天替他帶客人看屋的周若青急匆匆騎著車到了店家門口,領了號碼牌,擠在人潮中等待。他將耳機音量調到最大,聽喜歡的樂團新發的單曲。

複雜的編曲裡,某一段落的民謠吉他特別清澈。他不禁想起,剛上高中時為了耍帥學過一陣子吉他,每次在社辦練習和弦,李子碩都會在旁邊哼歌。

甜甜的、柔柔的、無憂快樂的。


「周若青!」

「你怎麼這麼快?」

穿了同色上衣的李子碩對他笑,解釋自己趕快結束工作就過來了,語調十分輕快。

「聞起來好香哦。」換了髮型的李子碩闔上眼,一臉滿足。「我快餓死了。」

「不會是為了這頓沒吃午餐吧?」

「才沒有這回事。」

「你食量真的不小欸,待會多叫一點啊。」

閒聊著李子碩的食量、高中福利社的麵包,以及學校圍牆邊客人眾多的麵攤,周若青迎上李子碩的注視。他們聆聽、回憶、大笑,分享曾經擁有的那些,與錯過的那些。


「要啤酒嗎?」

終於進到店內點餐,李子碩起身準備去拿水,指著角落的冰箱問周若青。

「不用。」

「在戒酒?」

「也不是,你想喝啊?」

「沒有啦。」擺了擺手,李子碩說:「只是記得你常喝。」

「今天不喝。」

神秘地勾起嘴角,周若青接過服務生端來的大盛鰻魚飯,等李子碩拍照打卡完,主動挾了塊自己的魚肉給李子碩。

「所以為什麼突然想吃鰻魚飯啊?」

「想說你都鬧消失啊。」

周若青沒有正面回答。話語一落,李子碩放下筷子,目光飄移著乾笑了幾聲。「哪有。不是你說不要執著過去的嗎?」

「可是你知道,我念舊。」

他伸出手,拿走了李子碩那份辣蘿蔔。

他們靜靜地低頭吃飯,李子碩到頭來先笑了出來,眼眶紅紅的。


整晚,他們興致高昂地回憶登山社的種種,甚至在結束晚餐後一同去尋訪李子碩推薦的甘梅地瓜。微酸微甘的滋味,是初戀,是周若青心頭永遠閃耀的李子碩。

送李子碩回到家的時候很晚了,周若青坐在機車上,和李子碩揮手說再見。

「這次的再見,應該不是一年多之後了吧?」

「看你什麼時候有空囉。」

「OK,再聯絡。」

颯爽地調轉車頭,周若青正要離開,李子碩卻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若青,你的時光膠囊⋯⋯你還在說謊嗎?」

「你覺得呢?」解下安全帽抱在懷中,他平淡地反問。

「我希望你可以過得很好。」

「我也是。」

「那下次、去看海?我找到一條新的步道,我們去走走看?」

「都好啊,你再傳給我。」

月光下的李子碩,很乾淨、很好看。周若青想。但他終究沒講出口,他說的是:「對了,找一天去看欣怡跟亞正?」

「嗯,還有毅聰。」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晚安。」

「晚安。」


以時速四十行駛在幾近一點的城市馬路上,人跡甚少,僅有一旁公園嘈雜的蟬鳴,入了秋也不止息。周若青的手機響起,他停下來點開李子碩的簡訊。

『剛才看了一下休假表,下禮拜六早上?我會帶風信子去。』

『沒問題。』

他迅速回覆,摘下安全帽,決定去超商買罐啤酒。



有些人的想念很長,從啤酒牌子的選擇,蔓延到家中堆滿的PS3、PS4,再到慣吃的零食。想念綿綿密密,充斥了生活,因為太細太碎而不盡人知。

然而再長不過一生而已,有什麼關係?

他大概就會這樣,困於這份感情,繼續無法自由,繼續對李子碩說謊下去吧。

還你你的自由,這是,我的溫柔。






*註:風信子的花語是「永遠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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