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請閉眼番外 夏燼拾光

喀。

外門被打開時，李子碩正在廚房忙活，「回來啦？」他頭也沒回盯著食譜一個步驟一個步驟跟著做。發現水滾了，趕緊把切好的白蘿蔔放下去和排骨一起燉煮。

「哎唷，很認真練習欸，有進步嗎？」後頭傳來調侃的男聲讓專注的李子碩泛起淺淺的笑。

「下午去哪了？在店門口看到你。」溫暖的氣息靠近，還帶著淡淡的菸草味，接著一顆頭壓上肩膀。

「本來要去超市買菜，結果遇見大學的同學，就順道去喝個咖啡。」

「吼！我辛苦上班你竟然給我去跟別人約會！」

李子碩斜著頭瞥了一眼男子，「不是吧周若青，吃醋喔？」

「吃你的蘿蔔排骨湯啦！」

「那你不要吃啊！」

「好啊，那你也不要吃我買的...」周若青神秘兮兮的從背後拿出一個紅白相間的塑膠袋，袋子一打開香味瞬間四溢。

「怎麼有這個？」李子碩眼睛一亮，隨即笑顏逐開，是他最愛的那間北平烤鴨。

「今天又成交一筆，加個菜啊！怎麼樣？給不給飯吃？」袋子在李子碩眼前晃呀晃，蔥爆後的醬油香味馬上佔據整間廚房，讓人口水直流。

「那我先試試味道。」李子碩眼明手快一把搶過袋子，捏起一塊肉往嘴裡塞。

一旁周若青看著他活像隻發現松果的花栗鼠，兩頰鼓鼓、一臉滿足的樣子，突然想起那件事，那件他們一行人這輩子最沈重、最難以承受的回憶。有時候他會像是忽然失憶，覺得那些人從沒有離開過，只是各自在天涯一方過著和自己一樣平淡的生活，就這樣過了一年。

他們每個人都錯過太多了，有人錯過了愛，有人錯過了青春，有人錯過了一整個人生。

「吃飯囉！」直到餐廳傳來子碩的呼叫，才把周若青從回憶喚醒。

「剛在發什麼呆？」李子碩盛了一碗熱湯遞給他，而那盤烤鴨已經整整少了三分之一。

周若青喝了一口湯，皺了皺眉頭，「沒啦，湯...是不是沒放鹽？」

「真的嗎？」李子碩接過碗也喝了一口，然後立刻衝進廚房拿了鹽巴舀了一大匙灑進湯裡。

「到底靈不靈啊這週末？」周若青支著頭，壞笑的看著對面男人原本白皙的臉頰透著赤紅的尷尬。

「哎唷！小失誤啦！」為了週末的午餐聚會，他們已經連續吃了近一個禮拜相同的菜色。

李子碩的廚藝在這幾天的確是大大躍進，想著第一天甚至還把烏醋當成醬油，滷出來的一鍋肉根本企圖謀殺親夫。

周若青突然想起什麼，拉起李子碩的左手細細端詳，食指和中指各貼著一塊OK蹦，虎口和手背還有其他長短不一、淺淺的割痕。

李子碩就是這麼認真的一個人，從高中時就是這樣，每每到了校慶或社團檢評，登山社其他人如果沒空或缺席，他就會把所有工作擔起來做，周若青也曾問他幹嘛這麼認真？他只是推著厚重的細框眼鏡，笑笑地說「我是社長嘛！」

「怎麼了？」見他拉著自己的手發呆，李子碩嘴裡嚼著烤鴨問道。

周若青放下他的手，抬眼直視李子碩，「有點後悔邀他們來吃飯了。」

上個月翻著日曆時，赫然發現事情已經過了一年。這一年內，他和子碩終於說開，走到了一起。這一年內，在電視上看見曉彤的次數變多了。這一年內，也偶遇過正在路邊擺攤叫賣的毓秀。唯獨澄芳，在柏蒼進了看守所之後便杳無音訊。於是和子碩討論後決定找大家一起去探望老友順便聚餐，而子碩則興致勃勃、自告奮勇說要掌廚。

「心疼啊？」李子碩打趣著，抽回手時又順道拿了一張麵皮，連著一塊烤鴨塞進嘴裡，見對方一臉懊悔沒有答話，才接了句「沒事啦，我也很期待見到他們！」

週日。

當他們倆到公墓時，澄芳已經抱著花在門口等著了。

「妳怎麼來的？」子碩看著澄芳，過了一年，澄芳眼底多了一些暖意，但一樣溫柔的笑著。

「坐公車，剛剛還順道去看了柏蒼。」這時候子碩才發現澄芳眼眶紅紅的。

「柏蒼還好嗎？」周若青開口，熄了手上的菸。

「嗯，只是瘦了一點…」

「你們好早喔！」此時大大的嗓門伴著孰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黃毓秀的出現一如既往聲比人早到。

「妳們怎麼會一起來？」李子碩轉頭看見黃毓秀那張依然樂天的笑臉，而她身後是同樣好久不見的曉彤。

「看見毓秀一個人在路上跑，就順便載她一程啊。」曉彤把墨鏡拿下，撥著剛剪的瀏海，笑得燦爛。

「黃毓秀，妳又被警察追喔？」周若青想起上次遇見在路邊擺攤的她，聊天聊到一半被警察追著跑的經驗。

「才沒有咧！」黃毓秀瞪著他，氣鼓鼓的臉上盡露不滿。

「沒有咧！」周若青像學舌鳥模仿黃毓秀的表情和口氣。

子碩和曉彤笑成一團，一旁的澄芳也微微的勾起嘴角。

「你很幼稚欸，我就沒搭到公車嘛！」黃毓秀用力地槌了周若青一拳，便不再搭理他。

「好了好了！人都到了，我們先進去吧！」周若青本還不放過黃毓秀，正要說些什麼，卻被子碩開口打斷。

一行人沿著去年的記憶找到了欣怡和亞正的墓碑，珍珠白的花崗岩上有精美的雕飾，中間刻著兩人的名字，上頭的照片就像記憶裡的她一樣，一雙圓圓的大眼，笑起來很乾淨。

澄芳把墓前舊的花束清掉，換上新鮮的白色梔子花。若青和子碩幫忙拔除墓地四周的雜草，曉彤跟毓秀則負責將附近的落葉和垃圾集中裝袋。

「這花看起來很新欸！」曉彤指著那束被澄芳換下的百合。

「是欣怡的家人嗎？」毓秀俯身，拾起地上的花束仔細端詳，花朵只是微微凋零，甚至還沒乾枯。

「是我。」澄芳低頭擺弄著梔子花，「我去探望柏蒼時都會順路過來…我只是…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再抬起頭，她眼周已是一圈殷紅，「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償還，可是除了不斷做著毫無意義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說著，眼淚終於積不住泛湧了出來，李子碩攬著她，輕拍她的背，覺得自己的鼻子也酸酸的，一旁毓秀也跟著啜泣起來。

「我…昨晚有夢到欣怡。」曉彤說著，聽得出語帶哽咽，「應該說夢到大家。夢裡我們去參加欣怡跟亞正的婚禮，大家都好幸福。穿著白紗的欣怡真的很美…」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真的…真的好想念他們…」澄芳聞言哭得更兇，直向大家道歉。

曉彤忍著眼淚，摸摸她的頭然後把她抱進懷裡，澄芳靠在曉彤肩頭，淚水浸濕衣衫，穿透皮膚流進她的心臟，渲染著太過無力的悲傷，再流進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或許我們都非得走過一遍遍體鱗傷後，才會甘心失信於從前約定的美好。

南風吹響樹葉，陽光穿過樹間在地面印下光點，一夥人陪著欣怡和亞正度過一個晴朗的上午，聊著高中的往事、聊著這一年來的生活。偶爾，觸動到什麼回憶時，免不了又一陣感傷。

在聊到以前一起做海報的時光時，黃毓秀突然提起，「欸你們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抱怨藍毅聰都不做事，就把海報丟給他做，結果他拿回家花錢請人畫，後來還得獎，超誇張的。」

藍毅聰。

那個他們今天心照不宣、極力避免想起的人，那個攪和了所有尷尬、憤恨、嫉妒的引爆點，那個事件的源頭之一，如今卻也永遠缺席了，甚至要怪罪他都還有點於心不忍，畢竟他付出的代價僅次於無辜的白欣怡。

那次下山，藍家人接走遺體後再無下文，據說他們把遺體火化後低調地辦了場法事，然後進了藍家的家族墓。

恨他嗎？

澄芳也問過自己好幾次。

恨是肯定恨過的！但回頭想想，其實就是十年的執念驅使自己出軌，所以終歸，也不是藍毅聰一個人的錯，在所有的機緣、所有的心魔的牽引下，才鑄下難以挽回的大錯。有時候就只是向著繁花盛開的地方走，一刻不覺便走進了陌路，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黃毓秀，妳是來野餐的喔？」四周忽然飄來食物的香味，周若青轉頭赫然看見黃毓秀左手三明治右手奶茶，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啊我早餐買了就沒時間吃啊！」說完，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好啦，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吃飯吧！」子碩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是，社長大人！」周若青五指併攏，朝李子碩行了個禮，逗得在場所有人一陣大笑。

「我們來合照吧！」臨走前，曉彤突然提議，拿起手機，大夥圍在欣怡和亞正旁邊，比了一個「登山社萬歲」的手勢。

五個人的登山社。

一頓飯，乘載了十年歲月的光景，年近三十的他們，已失去年少時青春無敵的活力，亦褪下戀愛時悲春傷秋的強說愁，蛻變成更完整、獨立的人。

「你不覺得這次見面大家都有點不一樣嗎？」待眾人各自回家，周若青整理完廚房出來時，子碩突然說起。

「怎麼說？」周若青坐在李子碩身邊，右手搭上他的肩。

「澄芳說起話來變得很柔軟，而且高中時那種恬靜的感覺又回到她身上了。毓秀雖然還是很吵，可是看起來也成熟了。至於曉彤，從以前就光芒萬丈，更何況現在當了大明星，不過滿奇妙的，現在的她感覺比以前更近人情。」李子碩看著窗外，若有所思的說道。

 「那我呢？」周若青攬過他，架住他的脖子，李子碩被他勒得無力反擊，只能大叫，「不要鬧啦！你還是一樣幼稚！」

「錯！我也變了！」周若青鬆手，李子碩索性直接躺在他腿上，挑眉望著他。

「我現在不喜歡大奶妹了！」周若青一臉正色道。

「白癡！」李子碩翻了個白眼，起身正要離開又被周若青拉住，「那你呢？」

李子碩站在原地沒有轉身，想了一會兒反捏了捏被握住的那隻手，「我覺得…變得比以前更幸福了！」

是啊！我們都必須朝更好的地方邁進，帶上已經不在的那些人的記憶一起，變成更幸福的人。

「下次再約他們一起吃飯吧。」

「好。」

－ＥＮＤ－

曉彤夢境：參考polas6530大大 [創作] 天黑請閉眼_登山社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