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副」情蛊 - 下

「启副」情蛊 - 下

临渊


(下)


一九六八年再次遇见张日山的时候,张启山着实是吃惊的。


毕竟副官已经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整整二十二年,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大婚后,张日山带出几名能够照应好府内上下的亲兵后,便请辞了。而张启山再见到他是在军队里的惊鸿一瞥,与自己共同抗击外辱血战沙场坚持到最后的几百名士兵里,有个分外眼熟的背影。


可不等相认,青年就又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似乎是张启山需要的时候他定会现身,不需要的时候他也绝不出现碍眼。


张启山觉得气恼,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经年一别,倒有二十二载了。


日山被红卫兵推搡进屋内时,还和曾经一个模样,只是头发略长了些,不再是当兵时候的板寸,又戴了副玳瑁眼镜,十足十的文弱清秀。


像个教书先生。


的确是教书先生,教历史的。土夫子对三朝五代如数家珍,却不知怎么突然开始满口的子虚乌有,于是很快被打成牛鬼蛇神,送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


那也是张启山最苦的年月,半年前曾经的一代勇将被批斗成“走资派”和“历史反革命”,戴着木牌满街的游行,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也被尽数抄没,连新月曾经穿过的白皮鞋都要用墨水涂黑再扔到街角。好在他尚有些战功傍身,才没死于非命,最终被关在黑屋子里写了几十天的交代材料,送进这里。


张启山一生桀骜,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可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张日山来了。


张启山不知道这副官是真的一时不慎,还是有意而为之。


红卫兵批他是满口胡话的“蜕化变质分子”,这罪名原不大,可不知道张日山折腾了什么,一个小小的历史老师硬生生竟被送进张启山所在的地方——这里羁押的全是需要重点改造的家伙。


张日山却好似无知无觉,见到自己便山温水暖的笑起来,眼里像是存了某种星光。


张启山心里没来由地腻烦。


他那个时候脑子不太清楚,不知道是怎么落下的毛病,许是战争年代被炮弹炸的,又许是爱妻死后悲痛所至。三不五时就会因思念亡妻思念的喘不过气,然而新月究竟哪里好,又半句话也挤不出。


可他不糊涂,他能看出张日山对自己有意。


张日山从来不表达,在外人面前更是公事公办,称呼他为“张启山同志”。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脏活累活永远抢着干,若是条件允许,替张启山换被褥、洗衣服、夜间驱蚊虫更不在话下。可他已经不是他的副官了,五七干校更不会给他张启山配勤务兵。


人情还不上,“情”更还不上,自然就讨厌起来。


更厌烦的大抵还有张日山明明是傲气又不喜交际的秉性,却为了隐瞒帮衬照料他的这件事,变的比他这个在官水潭里打过滚的人还要懂人情。


但张启山记着一件事,那是发生在他们进入五七干校的第三年。


张启山是不可能离开的。饶是有通天遁地的本事,他也必须在这里熬着。他是撑起九门的那根柱,如果他倒下了、走了或是跑了,九门就再没有人能躲过这场时代的大浩劫。


可是他的脑子却好像越来越不清楚了。


具体怎么开始的不太记得住:那晚是八月十五,月亮圆的发亮,干校不过这等“封建旧节”,但那天晚上还是没搞思想教育活动。他站在窗边盯着圆月,忽地就觉得很像尹新月的脸。想着想着,越想越多、越想越深,居然生出新月好似嫦娥在广寒宫内跳舞的奇景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嚷了什么又要做什么,只模糊感觉有个人忽然重重将他摁倒,箍住他的双手与胸口,大声呼喊“佛爷”。


“佛爷”这词,怎么能喊?!这是封建的余孽。


可那人好像丝毫不顾这会给他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为了救张启山、唤醒他,一声又一声。


直到被霍然破门的人群拉开。


红小将不知自己过往,抬手就拽开身上的人狠狠扇他耳光。那人却咬牙悉数吞下痛哼。


而等瞧出自己怔怔愣愣地不对劲,这起子革命小将非但不想着要送医院,居然得出“这是癔症,生活条件太好所致,打一顿关几日不给吃喝就闹腾不动了”的荒谬结论来。


张启山听得见却看不清,眼前还是尹新月在跳舞,跳的十六天魔舞,璎珞法曲勾招心魂。


“我替他!”


争执之中,他听到这样一声大吼。


“呦,牛鬼神蛇的反动教师还讲起江湖义气来。张日山同志,你这个思想非常不正确……”


“同志,干校是讲道理的地方,喊封建词汇的人是我。”青年清冷的声线里透着坚定。


后面张启山又听不清了,他不晓得张日山是和那群人讲了什么“道理”,还是说了别的。只听一声粗鲁的“带走”,屋中轰轰隆隆一片跟着又遽然寂静。而等他能看清时,门口只余两个看守着他的家伙,而饮食用水俱未中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心却揪紧起来,如同蚁挠虫噬。


因为那个曾经让他腻烦的清瘦身影再也没有回来。


三天后,张启山撞开屋门。


红小兵们惹了事,虽说打倒反动派天经地义,真弄出人命心里也是发怵的,见曾经的少将如猛虎般一路杀进地下室,一时间居然没人敢拦。


张启山踹开门的时候,发现那群人根本是把张日山扔在里面等死。


浓郁的血腥气钻进鼻腔,他曾经的副官被人高高吊在横梁上,手腕被绳索磨得鲜血淋漓,身上更没一处是好的。有木棒打的,小刀划的,更有螺母鞭抽的。那种鞭子是用铣刀旋下的螺丝螺母穿在铁链里拧成的,一鞭下去必定皮开肉绽。


血水顺着破碎的裤管一滴一滴的淌下来,张启山目呲欲裂。


可他明白张日山为什么不逃也不反抗——逃了还怎么贴身护卫自己?反抗更会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原本可以以一当百的张家军就生生被虐打成这样。张启山将人抱下来的时候,青年的一条腿已经断了,胸膛只剩下微弱的起伏。


而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感受到他的到来,那双睫羽上沾着血污的桃花眼缓缓睁开,等迷迷糊糊瞧清是他,青年紧拧着的眉头倏地便松开了。


他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张启山却知道他是在喊他,喊“佛爷”。


「佛爷,是日山能力不足,您不必记挂。」


「我都是自愿的。」


被架到大街上挂着木牌游街时也没皱过眉头的张大佛爷蓦地红了眼眶。


他厉声呵斥着找医生,否则就写检举信,除非这群人有本事把他俩都弄死在这里。年轻的斗士们没见过这阵仗,热血上头是一回事,可看着鲜血淋漓的重伤患和抱着他的狂怒修罗却又是另一回事。


从县上拽来的医生让张日山捡回一条命。


但程度之凶险几十年后的张大佛爷回想起来都会后怕。而不知道是担心所致,还是他的血真有什么奇效,日后屡屡闻见日山身上的血腥味,张启山又都会一个激灵骤然清醒,摆脱所有心魔。


张日山却觉得自己给佛爷添了麻烦。


张启山见过青年在夜里白着嘴唇忍痛,强撑起身来够水,却不敢喊一声惊扰到他。明明动不了,却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他潜入干校是来照顾张启山的,断没有反让佛爷看顾自己的道理。握住那只被秋霜冻得冰凉的手时,张启山只觉得心里撕扯着痛,又觉得自己恐怕是回应不了这份情。


将一个人三年五载的放在心里容易,可若放了半个世纪呢?


这份情太沉、太重,太义无反顾,又不计回报。


两人的关系在那时有一定的缓和。静下心后张启山才回过味来,其实自己始终在隐隐怪责副官当年的离开,然而细细去想他是没有半分立场记怪的,连为什么记怪也解释不清楚,倒像是心里总惦念着他。


他将这个想法同日山说了,日山沉默半晌,低下头笑了。


这一笑漫到眉眼上,让那张平时多是冷淡的清俊脸孔霎时写满温柔。


“不想日后瘸了跟不上我,就让我照顾你。”张启山最终下了死命令。


佛爷有令,日山岂敢不从?


他终于愿意让他背着、扶着、抱着,看张启山笨拙的为他倒水,喂药,换纱布。起初倒的水总是烫的,打来的饭也不太适合病号吃,可日山从没说过什么。好在张启山不是不细心的人,渐渐就好了。两人间的关系也不再像刚重逢时那样疏远。


那时候张日山总是因为伤势高烧,医生请不来,更多是靠生扛。


有一回,张启山坐在床边被昏睡中的人拉住手,忽就听那人喑哑的唤了声——“爷”。


那一声,像是诉尽衷肠。


张启山猛然攥紧拳心。


后来他想,怕就是一时心软才给日后的张日山留下了可趁之机。


还是他主动提出要带张日山一起去看守伐木场的,这是干校最苦也最累的活,可重在山高路远轻易不会再有什么监管与折辱。


日山恢复到能走路的时候,张启山就架着牛车带他出发了。


说到底他们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上山下斗,去伐木场所在的深山老林不像是历险,反倒更像回家。别人担心的物资不足、野兽出没、天气严寒在张家儿郎这里全不算什么,他们此举还受到组织表扬。


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干硬的冷风扑在脸上,枝头泛黄的枯叶发出沙沙涩响。


日山因为伤势没好全被安置在后面的板车上,而前方驾车的张启山一回头就能看得到他。车上装的是物资、生活用品,两人共同踏上旅途,一如几十年前的模样。在潇潇飒飒的枯林里,他们只有彼此。


张启山的竹鞭敲敲车帮,忽然就唱了个挺红色的山歌,唱完后他问他:“我是不是早先和你说过,其实就咱俩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日山忽地定定瞧过去,桃花眼中水光潋滟,可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道:“时间太久,恕属下……不记得了。”


然而那日斜阳悠悠,张启山却惦念在了心头。


**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张大佛爷才知道,张日山不是不记得,是怕情蛊不依。


他身体里的东西是活物,必须得时时刻刻慕恋着尹新月才行。身付情蛊还能起心动意爱上别人的例子前所未闻,日山是怕他出事。


而从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张启山的脑子越来越糊涂。


清醒时候他分明是明白日山的意思的,虽然两个人谁也没点破,他还有点讲不出的愧疚,可心里还是受用的。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亡妻的思念愈发深沉。这份深沉的思念宛如毒药,不但让他时常看见幻觉,还动了自杀与自残的念想——张启山在事发的时候是感觉不出来的,日山和他说时他起初也不信,直到有一回醒过来手里真真切切的抓着把锐利的刀。


可他终究还是……见不得张日山揣度尹新月,说她半个“不”字,毕竟那是他心头的朱砂痣。他说不出为什么喜欢她,可就是喜欢。


许是疯的越来越厉害,但尹新月是他的亡妻,张日山,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将他囚禁起来的时候,张启山自然是大大的光火。


他本以为张日山是最靠得住的属下,最值得信赖的同伴,可这个人却背信弃义将他一囚三十余年。


最开始张启山想不通,他觉得张日山图的是九门至高的位置。黑暗十年宛如大洗牌,之后振臂一呼利用张启山的声威一举统领,不但地位稳固还落得雪中送炭的美名,所以在那十年中接近自己重新赢取信任的确是好时机。


可如果是这样,张日山完全不必在干校舍命相护,更可以在事成之后杀了自己,横竖他夺了印信又是张家血统,只要自己死了就再不会有人怀疑他。而就算是心怀愧疚……也犯不着将自己好吃好喝的供着,还三不五时怕腻烦还换个关押的地方。再退一步,就算张日山是个良心到家的“好绑匪”,也没有三天两头来自己这找骂找打,还要献上身子由着他发泄羞辱的道理。


张启山终于劝说自己绕开表象,潜下心来思考。


而越思考,脑子便越清醒,屡屡冲上来的混沌的劲儿也就越足。可是张启山又怎是畏首畏尾、轻易退缩之人?时光一日一日的在走,他就经年累月的同身体里这东西较着劲。




张日山已经好几天没来这里了。


张启山躁郁的摁动手机。


被关着太无聊,他就要日山给他带些时新的消息与玩意儿打发时间,最初是围棋、报纸、广播,后来是书籍、电视和电脑,十年前流行起智能手机,他渐渐也学会了。


他当然早就能出去——张大佛爷脑子不清楚的时候能被关上十几年,再久可就要贻笑大方了。而得感谢现代科技,他能出去的越发频繁,从几年一次到一月数回。如果他是张日山,非得给自己戴上电子脚镣、安装追踪芯片不可。


感谢他这位副官的坚持与古板。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张启山并没有轻易离开这个“牢笼”,一来放心不下九门,想要看看前任副官到底在搞些什么鬼;二来,就算情蛊将他拴在尹新月身上,他心里也总惦记着什么。


——即便不愿意承认,张启山也知道,他惦念的恐怕是曾经一个青年始终追随的目光。


他也在暗处看着他。


他看见张日山抚摸拇指上的扳指,看见他脱去又戴上那只二响环,假装真是自己送他的模样。看他孤孤单单的走在萧瑟的夜风中,身形被路灯拉成凄怆的孤影。


张启山终究没有离开。


他想起一件事来,那还是一九九五年,他尚没能逃出去,身体里的东西却逐渐显形将他折腾的手足无力。张日山那会儿就总来,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守着,守得眼下一圈青黛。也就是那时候被他找到机会,乘着日山一时不备用搜罗来的铁丝扼住了对方咽喉。


他把人逼到墙角,勒令让他放他自由。


快要窒息的日山却还是拒绝:“我的命…是佛爷给的,您想要…随时可以拿走……可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放了您!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恼得收紧利刃。


青年的脸色愈白,颈项上更溢出猩红的血线。可他由着他弄,就是不松口:“佛爷若…真想出去,就杀了我罢。我虽不会放您走,但如果我死了……三日后、自然会有手下人来释放您……”


“那老子现在就弄死你!”恨意是透在每一个音节里的。


听话听音,那双桃花眼忽地眨了下,像是有些难过,又像是一种解脱。


张启山最终气急败坏的甩开铁丝。


这个榆木脑袋!


可榆木脑袋几日没来,他又担心到焦躁:莫不是出事了吧?


上次欢好后,日山站在门边。


张启山喝完麒麟血后往往会有一阵子手足乏力,张日山服侍他上床休息,换好衣服便准备离开。张启山盯着青年被自己噬咬的满是伤痕的手腕。


张日山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那缕视线,站在门口时顿了顿:“这么长时间以来让佛爷屈尊在这,委屈您了。”


“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可笑么?”


青年窒了下。


而就在张启山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日山忽然道:“佛爷,无论可不可笑……我保证,这种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之后他就走了,一如既往的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辩白。


张启山气急败坏。


他其实已经醒了。


几月前便彻底清醒,恍恍惚惚想起是尹新月给自己吃了什么东西,他吃进去的一瞬间一条滑腻腻的东西便顺着喉管钻入身体,而再抬眼,只觉得尹新月惊为天人、貌赛天仙。腹腔和心口都有一团火,沉沉坠坠拖着他堕入情海的深渊中。


可那女人早就死了,为了他也搭上一辈子,张启山没兴趣再和个死人计较。


脑子清醒了,压制身体里那个玩意也就不难,再有日山的麒麟血帮衬,假以时日估计就能大好。可屡屡想来,家国天下,国和天下他张启山都活明白了,活的无愧于心,唯独“家”,他过得窝囊。情蛊之事,早年间日山和他提过几回,可那时他非但不信还要治他的罪,再后来日山便不说了。


于是一时间张启山也不知要如何收场。


他们的关系太奇怪,似兄弟、似亲人、似战友;却也似仇敌,似最不能彼此理解、又无法互通心意的……夫妻。


醒来后的见面他是装的,原本是想套点话,装了两回就再也装不下去,心里有个地方拗着疼。


——还说什么尹新月给他下了情蛊,他倒觉得,这张日山才是自己的情蛊。


张启山便开始探查外面的情况。先前日山总是换地方,开门撬锁的事情虽然做的熟练,但换个地方他就需要重新摸索,加上九门中人各个聪明,出去为数不多的十几次更不是回回能见到,所以只能推断随着经济与时代的发展,九门里人心难齐。说是同气连枝,可更多其实像是维护着共同的进货与销售渠道,面和心不齐的一具空壳。


这具空壳如果不是日山时时撑着,怕早就要散架。


而如今局面,他大概也快独木难支。


那也得支,张日山是个实心眼的人。他想维护的始终是记忆里那个峥嵘岁月的老九门,又或者说,他想要维护的是张启山最钟爱也最怀念的年月。


老家伙们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孤鬼,自己还不认他……


但日山似乎还有别的计划。


这让张启山心头发慌。


年年岁岁的走下来,他也明白了无论日山想做什么都是将他张启山的利益摆在最前面的。他心中越发不定,最终拍案而起,哪怕冒着暴露早能出去的风险,这么多天也该出去找人了。


大不了他对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也一并讨回去就是。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就不相信有什么是两人在一起还解决不了的。


却不想就在动手开门时,一阵熟稔的血腥气溜过门缝,窜入鼻腔……


**


张日山正站在新月饭店的大厅中。


九门的晚辈这会儿来的倒是整齐,只是不是来给他贺寿的,怕是要来给他送终。


第十家的人出现了,这些人不以为意,反而想着连一个后生晚辈都能伤他,他还试图隐瞒手上的伤势,不配做这个掌门人。就像是一群疯狗终于逮到机会,人人都想来撕咬上一口,以为能分到流油的肉。


日山将右手背到身后。


他本想去找梁湾的,却发现这个女人和汪家也有关系,自己腕上的伤有佛爷留下的印痕,那么任何可能暴露佛爷的风险都要不得。多年以来,佛爷始终是汪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佛爷在格尔木疗养院去世的消息是一次成功的骗局,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守到吴邪带着解开情蛊的药从古潼京回来。


至于右手,废了就废了吧。


日山轻轻喘息,将阵势重新拉开。面前的局面有些麻烦,他没想到九门中人乘人之危要他和各家小辈挨个过过招。


“张会长,还有四个人。点到即止嘛,咱们九门从来是讲面儿也讲里的。您若是连各家小辈们都打不过,我们这些掌门人恐怕也不能再听您的话了。毕竟您连手不好使的事都要藏着掖着。”


“一碗水端不平,还总要拿汪家人来吓唬我们。张会长,这事要是搁我老陈身上,我也没脸继续坐在您那位置上。”


“哎呀,你们怎么都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张会长只手遮天,我们这些晚辈是轻易不能有意见的。所以只要今天会长还能将这些小辈们打服气,我们也就都各回各家了。”


“……这可是你们说的。”张日山冷冷道。


他当然不奢求这个位置,但他必须将九门全须全尾的还给佛爷。他压下心口翻涌的气血,陈家、齐家,让他很难不想起陈皮与八爷,一个是少年玩伴,一个是曾经关照过他的兄长。可这两家的后辈对他下手倒都不轻。


他用力眨了下眼睛。


也不知真是后辈还是哪儿找来的帮手,招招狠毒致命。而刚刚打架的时候,更不知是哪家的人从右面朝他吹了根吹针。他右手不便没拦住,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已经花了。


车轮战,看不清,一只手,胜算就更低了。前面好像还站着四个小辈。


佛爷……


他必须将九门好端端的交还给佛爷……


“来吧。”日山将右腿向后一拉,摆出架势,左手在前招了招。




他能听到罗雀紧张的呼吸声,与坎肩憋不住的抽气与碎骂。胸口被划开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但他不想理会,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选得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佛爷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些喘息间的呼唤藏得也全是虚妄的痴念。


一日是副官,一世是副官。九门是佛爷的基业,他必须要将这里全须全尾的交还给他。


即便自己一开始就知道,这路的尽头是个死局。


他架住了接下来的攻势,眼前却逐渐发黑,动的越多毒素蔓延的越快。张家人手要是废了,再看不见,就彻彻底底再无法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发了狠。


他不想瞎,他还想……再见他一面。


张启山,佛爷,他的佛爷!




却在这时,一个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内堂传来。那脚步是如此坚定,鞋底踏压砖石的回音更像是步步碾在人的心头。就好像只凭足音就足够让人颤栗,让人想起一个肩披披风,足蹬军靴的身影。


强大,又令人心安。


“怎么我一时不在,你们就欺负我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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