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極短]生命中某個被遺忘的瞬間

　　前身為儲藏室、牆漆嚴重剝落的狹小房間內，壁上紅磚裸露，縫隙不時因季節更迭滲入刺骨寒風，裡面擠著兩張躺上去會吱嗄作響的木板床，一條極窄的通道隔在中間，約莫是一個成年人需要側身行走的寬度。

　　身為育幼院裡年紀最大的孩子，他們就睡在這裡。

　　這裡在起霧的時候很冷，下雨的時候更冷，床上短小單薄的毯子只夠十一歲的他們覆及膝蓋，然而能讓房子變得溫暖的壁爐在大人工作和休息的地方，那裡距離每一個孩子的房間都非常遠，但即使環境惡劣，無家可歸的他們依然需要這個暫時的棲身之所。

　　他完成晚間的勞動，又哄睡那幾個較年幼的孩子以後，回到光線不足的寢室裡，在平整的床上坐出摺痕。

　　精神尚好的他看了一眼旁邊那張床，很明顯的，另一個「同伴」不在，但他知道對方為了避開伍德先生的窺伺，早早就躲回後面來。

　　濕冷的床墊泛著霉味，不過他不在意，也習慣了，無論是難吃且時常冷掉的食物、大量而接連不斷的勞動、和自己一樣的孩子進來又或者離開，以及在這裡工作的大人偶爾意有所指的肢體接觸。

　　自從兩年前看見以伍德先生為首的幾個大人，將孩子之中年紀最大、總是與伍德先生單獨說話的里昂帶進房間，裡面不久傳出少年求饒而後哀鳴的聲音，和大人們異樣的笑聲，他就理解到那是一次獻祭，而他們皆為羔羊。

　　在那之後，他與同房的孩子達成共識，不動聲色地觀察周遭的大人，發現仍陸續有其他孩子遭遇類似的情況，對方無疑察覺了十二歲那條隱晦不明的界線，而他則不為所動，表現得一無所知。

　　才想到這裡，房門被推開，紺青髮色的少年捧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馬克杯進來，平靜臉色在時不時閃爍的慘白燈光下略顯陰沉。

　　「藍斯，熱牛奶，喝點嗎？」少年開口時語調平淡，端正五官配上那身氣質，透著從容與文靜。

　　他接過來，看了看杯裡面的半杯牛奶，問道：「誰給你的？」

　　「遇到伍德先生。」少年說。

　　無怪乎對方表情不豫。

　　他拿著杯子起身，走向靠窗的那面牆，蹲著撬開地上的一塊木板，毫不吝惜地將牛奶全倒了下去。

　　少年臉上紋絲不動，似乎明白他的用意，再說兩人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做。

　　確定杯子裡的牛奶一滴不剩，他把木板安回原處後撐膝站起。

　　「有問題嗎？」少年問。

　　「他們喜歡惡作劇。」他注視對方眼中映出自己的樣子，一張臉始終噙著笑意，反倒是少年聞言擰了擰眉。

　　他將馬克杯擱在床腳，又坐回自己的那張床，抖開毯子裹上。

　　少年見狀，過去門邊關了燈，摸索上另一張床做著同樣的事，被料窸窣摩擦之間，彷彿自言自語地道：「再一個多月你就十二歲了。」

　　「有什麼關係。」洞悉其中機制的他躺進毯子裡，雖然有意識的蜷著身體，卻無可避免地露出一截腳踝。

　　深知他對任何事都缺乏情緒的少年沉默片刻，床板旋即因為動作發出刺耳吱呀，他聽對方用那道溫和聲線說：「藍斯，你應該要在意。」

　　黑暗中，他翻過身注視對方，那雙灰藍色的瞳仁搖曳微光，少年的年紀和他相仿，但他比對方還要早進來這裡。遺棄和遺失，就本質而言，他們大不相同。

　　「你在乎？」他輕浮地反問。

　　「我在乎。」然而異於他的叩問方向，少年的指涉對象就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