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三日】請寬恕這份戀心。(8/10)

【一期三日】請寬恕這份戀心。(8/10)


當一期一振第四次從陣門返回本丸已是凌晨接近日出。

第二次歸城時他將三日月宗近及藥研藤四郎從大坂城帶回,早已在本丸待陣的其它刀劍男士依據審神者的指示各自透過四道大門輪替,傳送至該時間點進行遡行軍的鎮壓,根據藥研回報的狀況以及通訊功能的恢復,戰情在一天內四部隊無間斷的接續出陣下逐漸受到控制。


好像在擁有人類肉體之後,對於生命的意識也更清晰了。

做為最後一批從大坂城回來的刀之一,一期一振脫去沾滿遡行軍氣息而染上一層黏黑的手套,一邊這麼思考著。

那時他從門內現身,脫離光暈包圍後第一眼所見是在黃昏焦暗中,惶恐地看著自己的審神者。沒有任何慣例的儀行,他抱著三日月宗近在占地廣闊的本丸急奔手入室,鐵腥味的液體透過布質的衣服滲入胸口,冰涼的觸感還留在皮膚表層,緊緊抓牢的人沒有氣息,一如那些曾經消逝在自己刀鋒下的性命安靜無聲,結束的訊息是那麼清楚,但一期一振還是不斷跑著。


扯開向來整齊的黑色領帶,脫下第二套早已污穢不堪的外衣,他順手將太刀交給了不知道哪一個人後,凌晨尚未黎明,一期一振在黑夜中沒有提燈,一人離開本丸走向位在山坡密林間的手入室。他盡量不去注意沿路地上或大或小的黑色滴點,踏著早已疲憊不堪的雙足,當登上最後一階石梯,破曉的光輝從身後緩緩覆蓋眼前那棟小小的屋敷。


微明的光線從帳子內透出,站在門前的一期一振,距離引手僅僅幾吋的指尖懸在空中,然而恍惚間他看見的是半日前他離開這的時,沾滿暗紅血液的雙手。他只能收回並緊緊握拳。

「......早安,三日月殿下。」


木製的屋敷只要稍稍重壓便洩漏出吱喳的摩擦聲,一期輕坐在窄小屋敷緣側並倚靠著細瘦木柱,掏出口袋中紛雜零落的金色流蘇,琥珀色的雙目凝視著那些細緻的織線,直到睏意蔓延,超過一天未眠的他不安穩的皺著眉,在無知覺的狀況下闔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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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經歷一整天不間斷的遡行軍驅逐,但當暫停出陣的命令下達,他們仍聚集在本丸內唯一足夠容納下全體刀劍男士,位在陣門旁備陣用的廣間,等待著晨會向來準時的主人,上午九時,審神者身後跟著一期一振,他們一同進入所有刀劍男士齊聚的軍備間。

「各位辛苦了。」沒有坐在慣例的主位上,站在門襖旁的審神者聲音有些沙啞,除了分派刀劍針對實際戰況進行佈陣外,將三日月宗近救回本丸後,審神者便一直待在手入室。

那是目測幾乎無法治癒的重傷,當一期一振抱著三日月宗近穿過陣門回到本丸,所有和審神者一同站在門內待軍刀劍男士們看見了與平日相比擁有著巨大差異的兩人,熟悉的濃重血腥味不曾如此鮮明地逸散在本丸,那是戰場上將死之人才會有的氣味。只是一期一振仍抱著三日月宗近,恐懼在臉上張揚,疾馳的他沒有與任何人交流便與他們錯身,審神者則在與藥研及小狐丸確定現場狀況後,追著一期一振的腳步便再未離開手入室。


「大坂城的遡行軍已得到鎮壓,短時間能阻止此次異常狀態,有勞大家。」語畢他向眾人欠身「雖然目前時間點上的遡行軍已漸漸退守,但不保證其他時間點不會發生相同的狀況,所以全軍備戰的命令仍會維持,依據情蒐後的結果視情況隨時出陣。今天一整日請進行個人狀態整備,明日將派任新的任務位置,以上。」簡潔交代完大致上的軍況與安排,審神者短促的暫停後繼續開口「另外,三日月宗近的傷況我相信大家都看見了。」


「如果用你們比較能理解的語言來說,他在進入手入室前精神已經消失在那副軀體當中,人類會稱為死亡。」

低著頭的刀劍男士提起視線看向審神者,其中包含一期一振。

他們的主人撐起有些無奈的笑容,手中拿著太刀三日月宗近,作為出陣前整備的廣間牆面秩序地擺置著本丸內所有刀劍,審神者將太刀放上唯一空著的刀掛,猶如往常完整。


「再給三日月宗近一點時間,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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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安,三日月殿下。」


身著完整的出陣裝備,一個小時後即將至第二個時間點進行探查前,一期一振依然單獨坐在手入室外的緣側,握著流蘇的一隻手沒有手套,他望向遠方山凹間晴朗的天空「那天出陣前也是這種天氣呢。」並下意識地說著無人回應的話語。

幾天的休息足以讓本丸的秩序回到正常,人類成年男性的軀體儘管疲憊卻也容易恢復,與遡行軍的抗衡一如之前審神者所述的計畫持續著,大量的偵查工作隨著刀劍男士被派遣到各個時代所蒐集回來的情資,漸漸能得到有效的預測。所有人都各自忙碌著自己的工作,緊湊的戰況似乎也給孕育在戰場上的他們帶來活力。一切都比過去再更好一些,就算沒有三日月宗近。


重傷的那夜當一期將三日月帶到手入室,急切的翻找著手入室內能夠止血的工具,此時他才正視對方身上無數或深或淺的刀傷,作為阻擋敵人而犧牲的左半身找不到完整的皮膚,向來閃漾著月暈的眼緊閉,血液順著頰流緩速從眼角流出。咬牙褪去對方身上凌亂不堪的狩衣,他注意到對方右手仍抓握著太刀,並在用髮飾緊緊繫纏著手與刀柄,以確保任何強力的劈斬都無法打落手中的武器。

而一期一振將繩結解開後便一直把髮飾帶在身上。


原來在陽光下折射視線的是這個東西啊。注視著流蘇的反光,他想起第一次在本丸見到三日月宗近時的畫面。那便是他對三日月宗近最初的記憶,回溯著自己腦中的被召喚至本丸前的刃生,除了慣例結束在一片焦黑外,在那些清晰的片段裡都沒有他。

乾涸的血液不顯眼的附著在深色織帶表面,流蘇也似乎因為擺盪在戰鬥間,向來柔順的金絲被利刃劃裂零落不堪,一期皺皺眉,試圖將流蘇的毛躁撫平。


他沒有主上那般的能力,能將刀的靈魂安置在這些被製造出來的人類軀體裡,所以那時他只是不斷將三日月一個又一個傷口包紮起來,儘管他知道這一切都可能都毫無意義,但對於生來便是為了傷害而存在的刀而言,治療是那時的他唯一想到,身為人類能夠做的事情--一期一振停下來--那時趕到眼前的審神者捉著自己的雙手手腕,藥研藤四郎也在一旁,而三日月宗近依舊安靜無聲,他感到茫然。


交給我吧、他是我的刀。

你應該還有必須去做的事情。


審神者陌生的黑瞳直視著自己,隨後便捲起袖擺,將一期一振送出了手入室。緊握著朱色刀鞘的太刀與金色流蘇,他站在狹小的屋敷前直到夕陽全沒,當藥研也從手入室離開,他們倆再次回到陣門前,與其他刀劍男士一同進行第三及第四次的出陣。


「好像沒辦法如同您那樣整理得閃閃發光呢......」缺少了部分絲線的流蘇無論怎麼梳理都顯得凌亂,輕觸著髮飾的指尖力道加重「過去的我......又是怎麼幫您整理這髮飾的呢?」


快醒來然後告訴我吧。

他緊握著手中沾著三日月宗近血液卻屬於自己的東西,重重敲向緣側的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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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這的話一下子就會被屋頂上的藥研找到了喔。」

「嗚哇!!!!!」


突然出現在五虎退跟秋田身後的聲音讓兩把短刀失足向前撲倒,兄弟倆有些滑稽地跌成一團。雖然對於鶴丸是極具成就感的結果,但他知道一期一振向來不喜歡自己作弄粟田口的短刀,所以他環視一圈確定那把太刀不在附近後,才決定好心提醒在番茄田當中過於顯眼的他們。


「......果然是鶴丸殿下。」秋田嘟嘴咕噥,與五虎退兩人眼角掛著因方才的驚嚇而被逼出的淚,張著毫不掩飾的抱怨直視鶴丸國永。

「甚麼果然.....別老學你們那個兄長個性惡劣的部分。」

「是鶴丸殿下先惡作劇的。」

「好心被人欺真是傷心啊!」他伸出食指指向兩把短刀的身後,藥研不知何時也出現在翠綠的田梗中,穿著與平日出陣毫無差異的裝束,漆黑手套捏上五虎退跟秋田的粉紅臉頰「找到了,在戰場上這樣可不行呢,就算是在演練中也必須全力以赴。」

「今天的演練是藥研跟一期一振?不會太欺負短刀嗎?」

粟田口有自己家內演練的時間。雖然不清楚是從何時開始的習慣,但自從鶴丸注意到這事起,在技術與感情上向來都是吉光刀指標的一期一振是短刀們最喜歡挑戰的對象,儘管所謂演練多數時候仍是單方不斷戰敗,一期一振仍是在準時與他口中的家人進行一次又一次的交鋒。只是他很確定那把太刀不在本丸,至少不在這附近,所以他挑著疑惑的眉,有些揶揄意圖地問著。


「嘛,一期哥今天不在呢。遠征去了。」

「我記得他今天的確是遠征,但他向來...」

「鶴丸殿下!一期哥忘記了!好過分明明跟我約好了!」粉色的腦袋振振有詞抱怨的語句,表情寫滿委屈。一旁的五虎退看向藥研,而藥研面色無奈的笑了笑「這不是代替一期哥來陪你了嗎?」

「但一期哥在我輸了之後會摸摸我的頭。」

「摸啊藥研。」被呼喚的人對出言的鶴丸投以陰暗的視線。

「然後會幫我們準備冰過的毛巾。」

「.........好吧一期一振是做得太多了。」

鶴丸蹲下讓自己的視線與短刀齊平,雙手捉上秋田粉紅的頭髮便是一番胡亂搔饒,眼前的短刀很快便在暈頭轉向中求饒,然而那雙手也停止地乾脆,當秋田穩定了視線,眼前卻是一雙還未放過自己的金瞳,笑得興致高張。


「我來代替他吧,摸頭跟毛巾都是小事。」

「可是一期哥他跟我約好了......」

「秋田啊,一期哥不遵守約定是不是很生氣?」

「很生氣!」

「很生氣的時候是不是會很想拿刀,找個甚麼揮刀一下?」

「是!」

「一期一振現在也是這樣,只是他怕傷到你們,所以就去找遡行軍了。」

「是、是嗎?......不遵守和一期哥的約定......一期哥肯定會生氣好可怕......」

「是吧、等到那個爽約的傢伙醒了,你再好好幫一期一振教訓他吧。」

再次用力揉上秋田跟五虎退的頭髮,這週主要的內番工作區域在農地的鶴丸拿起一旁裝著零落雜草的竹籃,要求粟田口的短刀去道場等待自己。

「鶴丸,今天的事情你不會和一期哥提起吧。」藥研站在鶴丸一旁揮著手送走自家開心道著再見的弟弟們,一邊探問起他在意的事情。

「要說甚麼?」

「你明知道一期哥早就遠征結束了。」

「提醒還是必要的吧。不讓他知道等他發現更難收拾,麻煩死了。」

「這麼說雖然沒錯......但三日月殿下不知道甚麼時候才會醒來,一期哥他那種狀況也不知道會要多久......」鶴丸看向藥研,而短刀思考般心不在焉地用著腳尖撥弄田畦邊的碎石,沒有對上的視線讓他不知道對方現在掛著甚麼樣的表情「幫忙大將進行手入準備時,三日月殿下是沒有心跳的。一期哥明明也知道,但每天除了出陣就是去手入室。現在大概也在那。」他聳聳肩。

「怎樣,沒看過這樣的他感到意外?」

「說意外太看得起我了,一期哥的刀生我可沒參與到多少。只是論兄弟間,我並不想看到他一直是如此。」藥研想起那晚當他離開手入室,他以為早已離開的一期一振滿身血液、毫無頭緒般地站在屋敷前的身影。

「死了就是死了,活著的還會活著。」鶴丸拿起藥研腳邊的石頭,奮力向遠方拋出,劃出一道漂亮拋物線的圓石墜落在占地廣闊的田野一角,沒有任何聲音「但他們大概不是這麼容易接受死亡的刀吧。」

淺淡的金黃雙眼對上短刀黑色的瞳,鶴丸眼底的笑意輕鬆。

「自從被召喚到這座本丸開始,就算不接受,肉體的死亡就是死亡。」

「喔?真驚訝你會說出這種話啊......不過自從來到這,我漸漸覺得人跟刀沒甚麼差別呢。」

「......說出這種話的你才讓人驚訝吧。」


鶴丸國永重重拍上藥研的肩膀,並望向已經看了無數次、位在山腰上手入室的黑色屋瓦後,兩人一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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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很晚了快睡吧!」

「一期哥其實可以不用每晚都這樣看著我們睡的。」

「如果大家可以老實的躺下睡著其實我也可以不用每晚都來。」

「嗚嗯......我們是短刀嘛夜裡的精神特別好啊......」

「主上說過我們是人,戰場外遵守肉體的生理時鐘優先於當一把刀。」一期一振跪坐在距離秋田與五虎退最近的位置,拍了拍棉被對自家短刀們露出一貫的笑容,各自或坐或站的粟田口們才開始有些不情願的鑽入被褥中。


「秋田、五虎退,今天遠征耽誤了,抱歉沒能即時去找你們。」

「沒關係的一期哥......」

「藥研跟鶴丸殿下來陪我們了呢!」

「啊啊,還聽說你們贏了他呢。」輕拍弟弟們的頭是一期作為鼓勵的習慣方式,他看向睡在最靠門廊帳子旁的藥研,眉角彎著飽含歉意的弧度。而藥研僅是擺擺手便鑽入厚重的棉被中。

獨立建造在深山間的本丸據說在夏日比起一般人類居住的城市更加涼爽,進入秋季的時序,日夜明顯的溫差讓他們早早換上足以禦寒的被榻。一期將後藤的棉被拉上肩頭後,抽出並排睡在左方博多藏在懷中的書,以及還在掛在鼻根的眼鏡,起身放在距離較遠的矮桌上。

「關燈了。」站在房間中央的一期一振對著唯一仍坐在被子上的亂說道。只是背對著自家兄長的亂仍專注於手中東西,與往常不同表現使他蹲靠向弟弟的身邊。


「亂,怎麼了嗎?」

「嗚嗯......今天清理馬舍的時候,頭髮被小雲雀當成食物刁去嚼了,結果現在就有些梳不開......」

「我看看。」接過對方卡在粉色髮尾的扁梳,一期一振將主要照明關閉,只留下放在角落的夜燈,昏黃的光線下亂藤四郎鑽入盤腿坐在自己身後的兄長懷中,椅坐著任由一期一振熟練地一小簇一小簇梳開髮結。

「馬雖然很可愛,但有時候還是不太聽話......」

「畢竟馬也是有著各式各樣的性格呢。」

「唉,平常這種時候只要跟三日月殿下求救就可以很順利地進行掃除了。那些馬只要三日月殿下這樣輕輕拍...」一隻手在黑暗中用力抓上亂的衣角,不受光線影響視力的雙眸有些生氣的快速瞥向睡在一旁的厚,他看見對方薄明下的銀瞳轉動,示意著亂藤四郎身後的方向,短暫疑惑後,短刀突然意識到自己話裡的粗心。只是一期一振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在梳開所有髮結他起身,慣例的輕拍著弟弟亂藤四郎蓬鬆的頭頂。

「等到三日月殿下醒了,我們再向他請教要如何才能和馬好好相處吧,他一定很樂意的。」矇黃的光線將一期琥珀色的雙瞳照的更加濃暗,溫暖的笑容依舊,只是神色中的疲憊依然進入了短刀們夜裡明亮的眼,亂藤四郎看著向來直挺的背脊比起往日傾頹,張著口想說些甚麼但對方已搭上帳子引手準備離開。


「三日月殿下應該會說『哈哈哈,小雲雀喜歡的話就給他咬吧。』之類的吧。」睡在隔間門襖另外一側的鯰尾探出頭打破沉默,刻意模仿三日月的口氣有種不合適地滑稽,五虎退直率的稱讚著「好像...」並在半遮著面容地棉被裡呵呵輕笑。

「說到底還是亂的頭髮太長了啦,剪短小雲雀就咬不到了。」

「要剪短我的頭髮不如先斬斷你的瀏海吧你說怎麼樣啊後藤!」

「好了停、我希望明天早上大家的頭髮都跟今天一樣。」

彎著無可奈何的嘴角,那是每當短刀即將吵的不可開交時,一期一振最常露出的表情之一。


「快睡吧,晚安。」

「一期哥晚安。」

閉上臥室障子的同時,厚藤四郎不輕不重的彈了亂藤四郎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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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一振站在簷廊便能看到山坡上手入室的燈火闌珊。

儘管只是微幽的光線,比起完全漆黑,半透著亮的帳子讓他感到安心。


來到這座本丸後他開始學習使用人類的曆法,規律的計算規則雖然方便,但過去養成的習慣讓他有時候仍依著月亮圓缺辨識時節。即將進入十五日的圓還不夠完滿,將三日月宗近送入手入室也超過十天了吧,畢竟那夜他總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才注意到掛在天上的那一彎勾月。

站在自室前的一期一振推開拉門,有些刺眼的光在矮桌上閃亮,流蘇髮飾因為更衣而被放在檯燈下,金色的漆照得光晃晃。

「讓弟弟擔心了。」他想起方才亂提到三日月宗近後身體的微微一振,以及秋田甚麼抱怨都沒說的反常。


「有人擔心是好事呢。」

鶯丸從一旁的房內探出半身笑著說道後,再隔壁的鶴丸國永伸出一隻拎著酒壺的手,一同前者從房內露出張明顯笑意過載的面容「作為代替你承受粟田口短刀們怒氣的賠罪,來喝一杯吧。」

「喝酒當然沒問題,但鶴丸被他們打敗請自我反省。」

「說那甚麼話!」

「嗯,的確是鶴丸要反省呢。」

「再多說一句你們今晚帳子最好給我上鎖啊。」

三人的酒具向來收藏在鶴丸的房間,一期笑著跪坐在一貫的位子,鶴丸盤腿在中央將白瓷的酒杯盛滿,而鶯丸則帶上軟墊,一如許多三把刀齊聚的夜晚,他們坐在臥室外的簷廊聊著許多不太重要,但令他們在意的小事。位在本丸角落的位置向來安靜,除了身後帳子透出來的微光外,僅有月光在暗雲遮蓋下若隱若現。


「三日月的狀況還是不好嗎?」

「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真不像是天天往手入室跑的傢伙會說出來的話呢。」

一期有些尷尬的笑著,手中的酒杯沾在唇邊後又放下「那是個隨時都很安靜的地方,三日月殿下也需要妥善的休息,所以我只是待在門外而已。」飲入口中的純烈讓灼熱感開始從食道蔓延。

嘖舌聲在右方乍響。「雖然這很像是你會有的想法,但實在是令人不快。」鶴丸皺著的眉間有些不以為然,另一方的鶯丸啜飲著杯緣說道「鶴丸,我覺得直說現在的一期一振抱著『沒打開那扇門,三日月宗近就還活著。』這樣的想法也無彷喔。」慢條斯理的口吻沒有太多情緒,如往常一針見血的內容讓被指名的對象哽語,只能乾笑著再吞下一杯燒酒。

「明明主上說了『再給三日月宗近一點時間』卻還只想眼見為憑嗎。」

「一期一振就是這種刀啊。」

「說的也是。」

「......想教訓我就直接拿刀吧別喝酒了......」接過鶴丸再次為自己添滿的酒杯,眼前兩人一搭一唱的畫面看起來令他覺得有些生恨。然而只見那兩人互相交換視線後,鶯丸放下酒杯看向自己。

「一期呦,三日月的這個現在在你手上嗎?」

指著右額上的位置,儘管鶯丸對於『這個』甚麼也沒形容,但一期非常清楚對方所指為何物,雖然他不知道此刻突然提起它的原因是甚麼。

「哇、愣住了。」

「真的耶。」

嘴角扯著有些難堪的彎曲,只是瞬間,他停滯思考該如何接應對方的問句,並意識到自己產生了不必要的防衛心。「......髮飾在協助主上手入時解下後便順手收在我這,請收回你們那愚弄別人好有趣的表情。」

另外兩把太刀沒多加針對一期短暫的異常,鶯丸繼續說道。「你帶三日月回來那天,那條髮飾是繫在他握刀的那隻手上吧。」他的左手示意般繞著右手旋轉,回想起落日下一期一振抱著三日月頭也不回的往手入室急奔時,對方無力垂盪在空中的手上有一道金色的光。

「其實不是甚麼大事,只是那天在大坂城鎮壓遡行軍看到現場的狀況後,一邊覺得三日月真是下了不得了的決心......」暫時停止的話語淹沒在酒香之中,他看著夜空中不算完滿的月,剛好散去的雲灑落柔和的光,鶯丸偏頭,目光集中在一期一振逐漸緊縮的眉間「一邊覺得他肯定是很重視那條髮飾,所以才將它纏繞在手上吧。」


鶯丸伸出拖著瓷杯的手,杯中的清透的酒液猶如鏡面承載了月的身影。

「所以如果三日月宗近醒來了,記得還給他,我想他會很高興的。」


一期一振同樣遞出自己的酒杯並輕輕碰撞後,兩人各自收回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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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眼的瞬間火焰便消失在視界裡。

心跳無法平息,一期一振已經有好陣子沒有夢到自己身在焰海之中。儘管喝了酒卻仍沒有睡意,他在狹小的個室中翻轉。明明日間的出陣一如往常頻繁,身體的疲憊也確實累積,但不斷運轉瑣事的腦海讓他在恍惚淺眠間勾起在生命遠處的記憶。這是自從他擁有肉體後第一次回想起這些事情。

在那除了炙熱與艷紅外一片虛無的世界裡,最讓他恐懼的並非蔓爬全身的燒灼,而是無論他怎麼呼喚都找不到任何回應,彷彿被屏除在這個世界之外的遺棄感。


乾脆地從被榻坐起,一期一振看向矮桌上與睡前擺在相同位置的髮飾,沒多久他起身並拎上髮飾,月光透過帳子在疊蓆投映出工整的方格,隨著推開房門的動作一起滾動。作為睡衣的白色素杉領口還黏在汗涔涔的頸脖上,深吸一口氣,連保暖的薄外罩都沒有穿上一人在本丸內巡晃--鶯丸淡薄酒意下的無心之語纏繞一期一振,疑惑讓他無法停止思緒--他需要找個地方透透氣。

僅足夠辨識方向的廊燭昏暗,細微的木質摩擦聲在無人的迴廊間顯得刺耳。

他避開眾人居室走往熟悉的方向。


得知這條髮飾來由的那天,三日月宗近因為生病臥床,負責照料的小狐丸、藥研都剛好有其他急事在身,一如往常提早結束手邊工作的一期一振答應協助他們送藥。只不過個無意識的行為,他順手整理放在三日月宗近臥鋪旁的餐盤及隨意擺放的髮飾,一直以來,一期從未對那條向來合適地繫在對方額上的東西抱持任何複雜想法,那只是如同三日月宗近本身一樣美麗,總是飄搖在視線內的物品而已。

但當碰觸剎那間,他直接地理解到那並不是出自於三日月宗近本身的物品,甚至不敢相信腦中浮現而出"那髮飾屬於我"的念頭,更遑論是想像過去的自己把它送給了對方。

不可思議的事實讓他曾無數次思考是否因為獲得人類的身軀後而變得遲鈍,容易依賴五感而對真實產生模糊。但當某日,他看見三日月宗近沒綁著髮飾的瀏海遮蓋住平日清晰的雙眼時,他忽然能夠理解髮飾必須送給對方的原因。

那雙月亮遮起來真可惜啊。


獨自走在夜晚的林間,一期一振不需要照明便能在黑暗中找到通往手入室的石階。站在石階最底層往上遙望,那是看不見任何建築,只看的見地平線的角度,最後他仍選擇往上--他還沒向三日月殿下說過晚安的樣子。


無論是忘記與弟弟的約定,亦或選擇不斷出陣又不斷回到手入室前,他知道自從三日月進入手入室那天起始終有一股焦躁揮不去,並且顯眼到周身的其他人都心知肚明的程度。

一期一振緊拳著手中的髮飾。

他曾以為失去豐臣時代的記憶,並且無力尋回是他刃生中被稱之為命運般的結果。三日月宗近也如同眾多的其他人類與付喪神相同,無論有沒有參與,對命運都只能選擇旁觀。然而當他確信這條髮飾的來源後,一期一振發現自己的記憶其實一直存在於所有人的眼中,但自己卻毫不知情。

那綺麗異常的金色光絲是他身處數百年烈焰之中,唯一收到的回聲。


遮擋住月的雲散去時他踏上石梯的最後一階,身後清冷的光線將影子拉得很長。

然而低頭的視線讓他注意到影子底端的曲折。


「......一期一振?」

坐在矮小屋敷前僅僅足夠容納兩人寬幅的緣側,三日月宗近穿著白色浴衣,臉上盡是來人從未見過的驚訝神情,直視呆滯在不遠處的一期一振。

然後他光著雙腳急促地朝一期一振走來。

「你......!」

似乎是受傷及長期躺臥造成雙腳明顯的不自在,一期在三日月踉蹌前抱上單薄的身軀,只是對方卻未因腿部的不適停止動作,在極近的距離下,一期一振感受到三日月的冰冷的手覆上自己的脖子並抬起視線,未受傷的右瞳在月光下清澈。

「沒事......太好了......」對方直白的擔心讓一期一振一時哽塞,皺著的眉越來越深,只是張口還沒出聲,三日月下秒換上了舒心的輕笑,用著有些無奈的口氣說道「有形之物總有一天會消損......沒想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呢。」

眼角的弧度依舊,儘管無法忽視的繃帶仍緊纏著面部的一半,從皮膚下傳來的震跳與鼻息取代了記憶中的血腥味,那是和他相同的溫度。

「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吧......」

「總是在不對的時候笑真是抱歉吶。」

「............還是請您這樣笑著吧。」


應該可以這麼認為吧。

一期一振環抱上三日月宗近的同時,因為對方的用詞讓他不禁想著這可能不是他們第一次的擁抱。








(壹)雖然只寫了一期一振老是去找三日月,但其實也考慮了其他刀們各自的場合,只是大概沒機會寫出來就是了wwww

(貳)因為一期一振還沒有信任任何一個人到陷入絕望時願意向他求救,所以當回到本丸他直覺是自己帶三日月宗近直奔手入室。

(參)一直對於一期一振如何面對短刀,以及短刀如何面對一期一振感到有些難以具體論述,那種比起哥哥或弟弟,更多時候會說他是我的「兄弟」,而輩份出自於刀本身的氣質,那種感覺。

(肆)這次終於寫到了本丸其他的刀,覺得開心之餘也有點擔心詮釋(´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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